“从现在起,你,就是我靖夜司的客卿了。”
楚喆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没有因为被接纳而欣喜,也没有因为对方的忌惮而有所表示。
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
“我要的东西。”他淡淡地开口,言简意赅。
陆千帆明白他的意思。
“跟我来。”他转身重新将白布盖上女尸的面庞。
他领着楚喆走出了那令人窒息的停尸房,穿过院落来到了一排厢房前。
这是一间卷宗室。
屋子不大,却被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巨大木制书架塞得满满当当。书架上堆满了落着灰尘的牛皮纸卷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发霉和墨迹混合的味道。
这里每一份卷宗背后都是一桩血淋淋的命案,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
陆千帆从墙角的柜子里取出一块玄铁打造的腰牌,扔给了楚喆。
腰牌入手冰冷,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兽首,背面则是一个篆体的“客”字。
“这是你的身份牌。”陆千帆沙哑地说道,“凭此牌,可在广平府内便宜行事,一般的官差不敢为难你。”
他又从书架最底层抽出了一本封面己微微泛黄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册子的封面上写着五个古朴的字——《追魂十三刀》。
楚喆接过册子,指尖传来的是纸张粗糙的质感。他能感觉到这本册子被人翻阅了无数遍。
“这是我靖夜司的基础武学,是朝廷专门为我等设计的,刀法路数大开大合,气血运行之法也偏向于刚猛,能克制一般的阴邪之气。虽然算不上什么神功秘籍,但胜在……稳妥。”
稳妥。
楚喆咀嚼着这个词,心中了然。
对于靖夜司这种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机构而言,稳妥比强大更重要。
“你看吧。”陆千帆指了指屋子中央唯一的一张桌子,“‘绣坊画皮’案的所有卷宗,都在那上面。这是我们靖夜司内部的叫法,你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叫我,我就在隔壁。”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出去,并轻轻地带上了门。
他没有监视,也没有催促,给了楚喆足够的空间和信任。这是一种属于聪明人的默契。
他清楚对于楚喆这样的人,任何多余的试探都只会适得其反。
房间里只剩下楚喆一人。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本刀法秘籍,而是走到了桌前。
桌上摊着厚厚一沓卷宗。
最上面的一份是关于刚刚那具女尸的,记录得潦草而仓促。而下面,则是关于前两名失踪绣娘的详细档案。
楚喆伸出手,将卷宗一页一页地翻开。
两名失踪的绣娘都叫“阿秀”,一个张秀,一个李秀。她们都是锦绣坊里手艺最出众的年轻女子,性情温婉,平日里深居简出,社会关系简单得如一张白纸。
她们的失踪都毫无征兆,只是在某个寻常的夜晚凭空从自己的房间里消失了。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撬锁的迹象。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她们失踪后,她们的房间里都会多出来一幅她们自己的“自画像”绣品。
那绣品栩栩如生,精美绝伦。
卷宗的后面还附着靖夜司派人画下的、那两幅绣品的图样。
楚喆看着图样瞳孔微收。
画上的女子面带微笑,眼神空洞。那笑容,让他想起了兰若寺里,那些妖僧脸上挂着的那种悲天悯人的微笑。
他放下卷宗,拿起了一旁那本《追魂十三刀》。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封面的瞬间,他灵魂最深处,那块沉寂了数日的【道化玉简】传来了一阵充满了“饥饿感”的悸动。
它,等不及了。
楚喆的心也随之火热起来。
他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复杂的人体经络图,以及一行行关于如何搬运气血、以刀引导的法门口诀。
【气沉丹田,力贯于臂,以臂催腕,以腕走刀……】
【刀出如追魂,一往无前,势不可挡……】
这门刀法正如陆千帆所说,简单、首接、霸道。它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招式变化,追求的是用最纯粹的气血之力,配合刀锋的锐利,来达到斩杀邪祟的目的。
对目前的楚喆而言,这门功法正合他意。
他的《嗔目金刚相》,虽有威慑之能,但终究缺少一锤定音的杀伐手段。
这门《追魂十三刀》恰好弥补了他最大的短板。
楚喆的意识完全沉浸了进去。
一篇篇拗口的口诀,一幅幅复杂的图谱,在他眼中被迅速地拆解、分析、重组。
前世渊博的人体解剖学知识再次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他能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理解所谓的“气血运行”,其本质是什么。他甚至能反向推演出,这门功法如果修炼不当,会对身体的哪些部位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楚喆依旧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一手捏着刀法秘籍,一手按着案情的卷宗。
两股截然不同的信息洪流在他的脑海中并行不悖地运转着,交织着。
他的意识分裂成了两个。
一个,正沉浸在刀法的世界里,感受着那股追魂夺魄的凛冽杀意,灵魂深处的【道化玉简】正在贪婪地吸收着这门功法的“奥义”,开始了新一轮的充满了恶意与疯狂的“编译”。
而另一个意识,则在飞速地梳理着案情的脉络,将那些看似毫不相关的线索一点一点地串联起来。
绣娘、绣品、空洞的微笑、干净的手……
一个个关键词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地碰撞、组合。
不知过了多久,当屋外传来一声更夫的梆子声时,楚喆那始终平静的眼眸猛地一亮。
他放下了手中的刀法秘籍,目光重新落在了那沓厚厚的卷宗之上。
他的手指,缓缓地划过其中一份档案,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赵怀安”。
锦绣坊的东家,也是一位在广平府小有名气的画师。
卷宗上关于他的记录,只有寥寥数语:出身书香门第,善画仕女图,中年丧女,自此性情大变,沉默寡言。
而就在关于这位画师的记录旁边,还有另一条看似毫不相关的线索记录。
那两幅诡异的“自画像”绣品,虽然绣工精湛,但所有的绣娘都众口一词地表示,那绣品的“底稿”画得比绣工更加出神入化,那份神韵绝非寻常画师所能企及。
一个善画仕女的画师。
一双绣品上无人能及的“底稿”。
一个……中年丧女的父亲。
楚喆的眼中那抹淡金色的光芒幽幽地闪动着。
他拿起笔,在那张白纸上缓缓地写下了一个词。
他觉得自己己经触摸到了这桩诡异案件的核心。
一个充满了悲伤、思念,与……扭曲执念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