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竞赛小组的专用活动室,位于实验楼顶楼一个安静的角落。这里没有班级的喧嚣,只有实验仪器特有的冰冷气息和淡淡的试剂味道。窗外,是俯瞰校园的铅灰色天空和连绵的屋顶积雪。
此刻,活动室里只有三个人。周老师坐在长桌一端,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沉重与疲惫,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顾沉舟坐在靠窗的位置,侧脸对着窗外灰蒙的天空,仿佛一尊冰雕,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林小满坐在周老师对面,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桌上摊开的,正是那份盖着鲜红公章、关于陈宇作弊的处理通报复印件,以及顾沉舟那份复赛最后一道难题的满分答卷复印件。(张悦不在场,符合她非竞赛成员设定)
“小满,”周老师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落在林小满身上,“今天叫你来,主要是两件事。”他拿起那份通报,推了过去,“第一件,是这个。陈宇的事,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坏。组委会的处理决定,己经下来了。通报批评,记大过,记入档案,竞赛成绩永久取消。”
林小满拿起那份薄薄的纸,指尖感受到纸张的冰凉。鲜红的公章和“记大过”、“记入档案”的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她的视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看到这纸冰冷的判决,想到陈宇被彻底摧毁的前途,她心头还是掠过一丝寒意。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顾沉舟。
他依旧侧对着众人,目光落在窗外被风雪模糊的远方,下颌绷成一条冷硬的线,仿佛桌上那份决定了一个人命运的通报,与他毫无关系。那份置身事外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而强大的力量,让林小满心头的寒意更深了一层。
“第二件事,”周老师没有停顿,目光转向顾沉舟的答卷,那份沉重感更加明显,“是关于复赛最后这道题。”他拿起那份答卷的复印件,手指在上面点了点,“这道题,难度极高,全省能做全对的,算上顾沉舟,不超过五人。他的解题思路和过程,堪称完美,极具启发性。尤其是最后这个关键的临界点分析——‘能量耗散率是关键变量’,点透了这道题的精髓。”
周老师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赞赏,但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将复印件推到林小满面前:“你这次复赛成绩虽然不算拔尖,但底子不错,潜力很大。这份解题过程,你拿回去,仔细研究,好好揣摩。物理竞赛,拼的是硬实力,是思维深度,容不得半点投机取巧。”他最后这句话,语气陡然加重,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小满,带着沉痛的警示,显然意有所指。
林小满接过那份复印件。上面是顾沉舟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解题步骤清晰、严谨,逻辑链环环相扣,如同精密的仪器运行。每一个公式的应用都恰到好处,对能量转换临界点的分析更是精妙绝伦,透露出一种超越高中范畴的物理首觉和掌控力。在最后结论的空白处,那行力透纸背、却异常简洁的小字备注:
> **核心:动量守恒定态 + 能量耗散路径唯一性。摩擦非连续,能量耗散率是关键变量。**
字迹锋利如刀,透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光芒。
林小满怔怔地看着这行字。这不仅仅是一份满分答案,这是一份凝聚了极致智慧和心血的作品。她仿佛能看到深夜孤灯下,那个少年伏案演算的身影,隔绝了外界的污浊和家庭的冰冷,在物理的世界里寻找唯一的秩序和确定性。那份专注,那份投入,那份近乎燃烧生命的执着……与他昨晚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形成了最强烈的对比,也最残酷地揭示了他所承受的重量。
“周老师,”林小满鼓起勇气,指着那行备注,“这个‘能量耗散率是关键变量’……它是怎么从动量守恒推导出来的临界条件?我……我有点没绕过来。”她问得很小心,目光却忍不住飘向窗边的顾沉舟。她知道自己问的问题可能很基础,甚至显得笨拙,但那份对物理纯粹的好奇和对这份答案背后力量的探寻,驱使着她。
顾沉舟依旧没有回头,仿佛没听见。
周老师叹了口气,拿起笔,在复印件上那个关键的受力分析点旁边画了个圈,声音低沉而缓慢地解释起来,比平时更加细致,带着一种深沉的耐心:
“……关键在于这里,当摩擦系数发生跃变时,系统从一种耗散状态瞬间切换到另一种,能量损失的速率发生了突变。这个突变点,就是能量耗散路径的分岔口。顾沉舟同学敏锐地抓住了这个‘非连续’的特性,将能量耗散率作为核心变量引入分析……”周老师一边讲,一边用笔在纸上轻轻点着,目光却不时复杂地瞥向顾沉舟沉默的背影。
林小满努力地听着,试图跟上那精妙的物理逻辑。就在这时,窗边的顾沉舟,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依旧没有回头,但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似乎在忍耐着什么,又像是在抗拒着什么。那紧绷的侧影,透出一种无声的烦躁。
周老师的声音顿了顿,看向顾沉舟的背影,眼神里的复杂更浓了:“……沉舟,这个思路是你提出的,要不你……”
“思路都在纸上。”顾沉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冰冷、沙哑、毫无起伏,像一块坚冰砸在地上,打断了周老师的话。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露出小半截绷紧的下颌线,“不懂就多看几遍。”语气里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粗暴的不耐烦。
空气瞬间凝固了。活动室里只剩下窗外风雪的呜咽和林小满骤然屏住的呼吸声。那份冰冷的拒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刚刚燃起的一点求知欲,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窘迫。她捏紧了手中的复印件,指尖冰凉。
周老师的脸色沉了下来,带着一种痛心和隐隐的怒意:“沉舟!注意你的态度!”
顾沉舟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终于转过了身,但目光并未落在林小满身上,而是越过她,看向周老师。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如同结了冰的深潭,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
“我的态度?”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渣,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的态度就是,该写的我都写了。剩下的,是她的事。” 他的视线极其短暂地、如同刀锋般掠过林小满因窘迫而微红的脸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仿佛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打扰。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大步走向门口。高大的背影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
“顾沉舟!”周老师厉声喝道,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顾沉舟的脚步在门口顿住,却没有回头。他的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柄孤峭的剑,沉默地对抗着身后的一切。几秒钟的死寂,空气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最终,他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伸手猛地拉开了活动室厚重的门。
“砰——!”
门被用力甩上,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震得墙壁都仿佛在颤抖。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林小满的心上。
活动室里只剩下林小满和周老师。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和冰冷。
林小满僵在原地,脸色苍白,手中的复印件被捏得起了皱。顾沉舟最后那冰冷的眼神和甩门而去的决绝,像一把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她的自尊,也让她刚刚窥见的那点关于他世界的沉重秘密,瞬间蒙上了一层更加刺骨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屈辱。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一个关于物理的问题……
周老师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压下翻涌的情绪。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看向林小满时,眼神充满了歉意和一种深沉的无奈:“小满……别往心里去。他……他最近压力很大。不是冲你。”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林小满低着头,盯着纸上被自己捏皱的痕迹,没有说话。不是冲她?那冰冷的眼神和甩门的巨响,难道是对着空气吗?那份屈辱感如此清晰。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眼眶里的酸涩涌出来,低声道:“周老师,我……我明白了。谢谢您。我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