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厚重的木门合拢，仿佛也隔绝了姜家众人悬着的心。府城的春日繁华依旧，清水巷的姜记美食坊也照常开门迎客，点心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却总也驱不散那层无形的、名为等待的阴霾。
年节因着姜石在府城备考院试，姜家并未回乡，而孙巧兰大腹便便不好长途跋涉，姜山夫妻俩便没有来府城。姜家是在府城姜记后院里过的。府城这边惦记着考场里的姜石，也牵挂着镇上即将临盆的孙巧兰。家书往来中，姜山提到巧兰己进入孕后期，身子越发沉重，行动不便，全靠娘家嫂子每日过去帮衬照料，大夫推算的产期就在院试放榜前后那几日。
院试结束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贡院外聚集的家属也越来越多。姜家几乎日日都有人轮流去贡院门外守着，期盼着那道门开启时，能看到姜石平安走出的身影。赵秀兰更是寝食难安，一边操心着儿子，一边惦记着远在镇上的长媳，恨不能分身。
终于，贡院那扇沉重的大门在无数道望眼欲穿的目光中，缓缓开启了。
人流如潮水般涌出。姜家人挤在人群最前面，目光急切地在疲惫不堪的考生中搜寻。当那个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细棉布长衫、清瘦得几乎脱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赵秀兰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石哥儿！”
“二弟！”
姜石脸色苍白如纸，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吓人，脚步虚浮，全靠一股意志力撑着。他看到家人，黯淡的眼中瞬间亮起光彩，嘴角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无比虚弱。姜林一个箭步冲上去，架住了弟弟摇摇欲坠的身体。
“考完了，出来就好，出来就好！”姜大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背，只觉得掌下的骨头硌人。岁岁赶紧将准备好的温热米汤递过去，看着弟弟小口小口地喝着，心疼得无以复加。姜柏舟也挤过来，小手紧紧抓住小叔叔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担忧。
归家后的姜石几乎倒头就睡，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劲来。醒来后，面对家人小心翼翼的询问，他只疲惫地说了句：“尽力了。”便再无多言，眉宇间沉淀着一种透支后的空茫，以及对未知结果的沉沉压力。等待放榜的日子，比备考时更难熬，如同钝刀子割肉。而远在清水镇即将临盆的大嫂，更是悬在全家心头另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就在这焦灼的等待几乎要将人逼疯时，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冲进了姜记后院，是姜山铺子里最得力的伙计小栓子！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色：
“老爷！夫人！小姐！少爷！大喜！大喜啊！镇上……镇上……”
小栓子喘着粗气，话都说不连贯，脸上却因激动涨得通红，“山……山哥让我……让我赶紧来报信！嫂子……嫂子生了！就在今儿早上！生了个大胖闺女！母女……母女平安！”
“生了？！巧兰生了？！是闺女？！好！好哇！”赵秀兰猛地站起来，双手合十，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大哥有闺女了！咱们姜家添丁进口了！”姜林也高兴地拍掌大笑。
姜大柱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皱纹都舒展了几分，连声道：“好！好！山子当爹了！咱家又多个小囡囡！”压在心头多日的担忧，终于卸下了一半。
岁岁也是欣喜不己，连忙问：“小栓子，大嫂身子如何？孩子可壮实？”
“都好！都好！”小栓子用力点头，“嫂子精神头还行，就是累了。小丫头哭声响亮着呢！山哥高兴得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就是……就是……”他挠挠头，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嫂子娘家嫂子说，巧兰嫂子生的时候念叨了好几次，说要是石哥儿能考中秀才，那才叫双喜临门呢……”
这话一出，刚刚还充满喜悦的气氛，又悄然染上了一丝对姜石放榜结果的期盼和紧张。新生命的诞生固然是天大的喜事，但姜石苦读多年，能否蟾宫折桂，依旧是悬在姜家头顶最大的悬念。
就在这时，仿佛上天听到了姜家人的心声，院门外骤然响起一阵喧天动地的锣鼓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喜庆张扬，瞬间盖过了街市上所有的嘈杂！紧接着，一声声洪亮无比、中气十足的高喊，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姜记美食坊的门前：
“捷报！恭贺贵府老爷姜讳石，高中院试第柒名！荣膺秀才功名！捷报！……”
这声音如同甘霖，瞬间浇灌在姜家众人焦渴的心田！
“中了！石哥儿中了！第七名！秀才！”姜林第一个狂吼出声，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抱住了还有些发懵的姜石。
“秀才！石哥儿是秀才了！第七名！”姜大柱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眶瞬间通红，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喜悦冲击得他身体都晃了晃。
赵秀兰“哎哟”一声，喜得眼泪哗哗首流，双手合十对着天连连作揖：“祖宗保佑！菩萨保佑！石哥儿中了！真中了！双喜临门！双喜临门啊！”她猛地想起什么，一把抓住旁边同样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小栓子，“栓子！快！快回去告诉你山哥和巧兰！石哥儿中了！第七名秀才！咱们家是双喜临门！让巧兰好好养着！我们这就收拾，马上回镇上去看她们娘俩！”
“哎！哎！我这就去！这就去！”小栓子也兴奋得语无伦次，拔腿就要往外跑。
姜石被姜林紧紧抱着，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锣鼓声、报喜人的高声唱喏、家人的欢呼和哭泣……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眼眶发热，喉咙发紧，努力想看清眼前激动得泪流满面的父母和姐姐，视线却一片模糊。数月来的呕心沥血，日夜不辍的苦读，考场上的殚精竭虑，所有的疲惫、压力、惶恐，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沉甸甸的功名和足以告慰家人的荣耀！
岁岁看着被喜悦包围的姜石，看着激动得语无伦次的父母，听着门外那象征着身份跃迁的喜庆锣鼓，一颗心终于稳稳地落回了实处。她走到姜石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含着欣慰的泪光：“石哥儿，恭喜你！你做到了！”她又转向父母，“爹，娘，咱们收拾一下，尽快回镇上去！大嫂和刚出生的小侄女还在等着我们，咱们姜家，要好好庆贺这双喜临门！”
“对！对！回去！马上回去！”赵秀兰抹着眼泪，迭声应道。
姜大柱用力点头，声音洪亮：“铺子暂时交给老账房和伙计们！林子，你赶紧去安排车！岁岁，你帮着你娘收拾东西！石哥儿，你……你好好歇着，这一路还得靠你撑着呢！”他看向新晋秀才儿子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豪和心疼。
府城姜记后院里，一片欢腾。报喜的差役被恭敬地请进来，接了厚厚的喜封，说了无数吉祥话。左邻右舍纷纷涌来道贺，清水巷从未如此热闹过。姜石的名字，连同他高中院试第七名的喜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府城的大街小巷。
而在喧嚣的中心，姜石紧紧攥着岁岁之前塞给他的那个绣着文竹的香囊。平安玉贴着肌肤，传来温润而恒久的暖意。他抬起头，望向清水镇的方向，仿佛能看到大哥欣喜的笑容，大嫂温柔满足的脸庞，还有那个刚刚降临人世、带着姜家新希望的小小侄女。贡院的森严高墙、案牍的劳心苦思，都己成过往。前路或许仍有风浪，但此刻，功名在身，家族团聚在即，未来充满了明亮的光彩。姜家的春天，终于迎来了最绚烂的双重花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