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妈妈见沈丹清目光幽幽看着她,心里莫名有一瞬间发怵,仿佛眼前站着的这位瘦削姑娘是她不能也不该得罪的存在。
但,再瞧上一眼,余妈妈发现她这样呵斥沈丹清的婢女,沈丹清也只能盯着她,不敢吭声,便从心里料定她是个没脾气、好拿捏的软柿子。
余妈妈在心里笑,她来之前,三姑娘还特地找到她,让她小心四姑娘,三姑娘真是多虑了。
四姑娘这懦弱的样子掀得起什么风浪?
想着,余妈妈愈发快速舞动手中的柳条,空气里被划出“咻咻咻咻”的声响,每一下都结结实实打在沈丹清的身上。
但她依旧“不敢吭声”。
余妈妈见状眼底愈发泛出笑意,没有瞧见沈丹清长长睫毛掩映下的眼瞳里,有深深的杀意划过。
晚上。
采菱和陈妈妈伺候沈丹清更衣休息。
褪下里衣,她们立刻看到沈丹清身上被柳条抽出来的一块块不起眼却实打实疼得厉害的红痕。
二人倒抽一口凉气。
“姑娘受苦了。”陈妈妈叹气,“这余妈妈也真是的,何必下手这样重。只是,老太太也是看重姑娘,才会请余妈妈来教姑娘规矩,姑娘且忍一忍吧……”
但——
“我可不想忍了。”
沈丹清从枕头地下拿出之前顾重渊送给她的伤药。
药罐打开,立刻有沁人心脾的幽幽香气飘了出来。
陈妈妈愣怔一刻,不知是被药的香气迷住了心神,还是因沈丹清的话而愣住了。
“姑娘的意思是……”陈妈妈试探问。
沈丹清凝了眼眸,轻启朱唇,“陈妈妈,你觉得她是真心来教我规矩的么?”
“这……”
陈妈妈语塞。
她何尝看不出来,余妈妈一直在故意挑刺儿。
可。
“余妈妈毕竟是老太太那边找来的人。”陈妈妈提醒沈丹清。
沈丹清却并不在意,“祖母请她来府里,是为着她之前的好名声。可若她名不副实,竟然胆大包天到连祖母也蒙骗呢?”
陈妈妈有些没懂她的意思。
沈丹清笑笑不解释,只伸手指向梧桐苑的库房。
“陈妈妈,从明天起,用圣上和太后赐下来的首饰为我梳妆吧。还有那些做衣裳的料子,拿到外面找人为我赶制几身新衣裳。”
至于为什么是拿到外面去做,而不是让府中的绣娘做,自然是她不想给陆氏和沈明珠一丁点能占她便宜的机会。
陈妈妈思索一刻,一下明白了沈丹清的意图,定定点了点头,“姑娘放心,我会办好的。”
与此同时
云鹤居
顾重渊穿了一身绯色衣衫,站在能看到院内长得歪七扭八桃花树的窗边,正挥舞着墨笔在宣纸上簌簌挥洒,在铺陈开的宣纸上描摹着一道清丽却倔强的身影。
“呼呼”一阵风过,长长的案桌前多出一张小纸条。
顾重渊将字条展开,上面写着今天余妈妈在梧桐苑呵斥了沈丹清十三次,又拿柳条打了沈丹清三十七下。
男人手中的笔赫然一顿,宣纸上已然勾勒出的曼妙身姿也在顷刻间被破坏。
想到那个三番五次给他送来玫瑰酥饼的丫头,竟被人训斥、被人敲打,他一点点将纸条捏成碎屑。
一下子,寂静无声的院子里似有滚滚浓云般的威压瞬间铺陈开来。
压得四周的一切都快要透不过气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漆黑的夜色里,终于有试探的声音传了出来。
“可要属下解决了那婆子?”
主子最近对侯府的四小姐很上心,这婆子这样折腾四小姐,简直是活腻了。
果然。
站着窗边的男人唇角向上勾起一抹秾艳却凉薄的弧度。
“就这么解决她,是便宜她了。”
而且……
顾重渊看了一眼毁了画卷上,那抹依旧透出十足十倔强的身影,幽幽凝了眼瞳。
她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样脆弱。
她怯懦的面容之下其实还有着很深的心思。
所以,她不会平白无故让自己受委屈,她必然在图谋些什么。
顾重渊大手一挥,将画纸揉成一团,扔到旁边,而后,他另外拿起一张干净的宣纸,重新描绘起来。
“梧桐苑那边有什么动静?”
凛风说出沈丹清的安排。
“御赐的首饰……赶制新衣……”
顾重渊凝眸幽幽指尖,很快便猜出了她的意图。
月色下,男人轻轻一笑,“呵,亏她想得出来。”
而后,他低声吩咐了几句,藏在暗处的凛风如一阵轻烟,很快便消失不见……
-
第二天。
余妈妈一大早就来到梧桐苑,把还在睡觉的沈丹清吵醒,要“教”她规矩,还美其名曰“一日之计在于晨”,她这都是为了沈丹清好。
沈丹清不同她争执,只脸上露出几分不满却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余妈妈瞧了更觉她好拿捏,愈发得意瞪了她一眼,大声吩咐采菱:“赶紧伺候四姑娘换了衣裳到院子里来,今天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采菱低头应了声“是”。
半炷香后,余妈妈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轻了轻嗓子正要嚎上一声,让沈丹清赶紧出来,这时——
“哗啦——”
木门轻启,金光倾洒在翩翩少女的身上。
余妈妈瞧着一时愣怔。
“你……你是……”
璀璨耀眼的金色阳光下。
沈丹清穿着那日老太太送给她的衣裙。
虽然衣裳的花样有些旧了,但,衣裳整体样式十分端庄得体。
再加上她头上戴着一对金镶玉的流苏蝴蝶步摇,后脑处还特别用心地点缀了一把鎏金小发梳,叫她整个人瞧着宛若一朵适时盛开的牡丹。
花容月貌,浓稠迤逦。
甚是好看。
“余妈妈。”
沈丹清照着昨日余妈妈教的仪态,朝余妈妈行了个礼。
当然了,为了让余妈妈放下戒备心,沈丹清故意做得扭扭捏捏、歪七扭八。
余妈妈见状果然立刻蹙了眉心,神色鄙夷地嗤了一声。
“四姑娘,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我……我……”
沈丹清怯懦地低下头。
“昨天,我怎么都学不好,实在是有负于妈妈的教导、祖母的厚望。晚上我便认真想过了,许是我昨日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都太随便了,不像真正的世家小姐,连带着我整个人也有些散漫。
“所以我今日特地让婢女为我换上华丽的衣裙,戴上繁复的首饰,想要以此为约束,让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端庄得体。”
沈丹清这番说辞是有几分道理的。
越是层层叠叠、华贵秀美的衣裙,越是能叫人穿衣之人特地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
但——
“呵!”
余妈妈笑得嘲讽极了。
“四姑娘,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换几件衣裳、戴几样首饰就能学会贵女的姿态步伐、礼仪规矩了?我告诉你,世上没有这样简单的事,凡事都得吃苦才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