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奉天殿。
朱雄英再次跪在了朱元璋的面前。这一次,他没有带什么账本,也没有呈上什么证物。
他身后,两名小太监抬着一个用明黄色锦缎覆盖的巨大木架,小心翼翼地,仿佛托着整个天下的重量。
殿内的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吕氏被抄家的风声,己经在京城的高层中传开。所有人都知道,那场惊天动地的拍卖会,只是一个引子。真正致命的,是户部尚书傅友文递上去的那两本卷宗,以及东宫内府那本记录着十年亏空的血账。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眼前这个跪着的,年仅二十的青袍主簿,苏瑾。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他己经看完了锦衣卫呈上来的,从吕家抄出来的,堆积如山的罪证。贪墨、枉法、私藏兵甲,甚至……与北平的燕王暗通款曲的蛛丝马迹。
他心中的怒火,早己焚尽了对太子之死的最后一丝温情。
现在,他看着苏瑾,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是欣慰,也是忌惮。
这个年轻人,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帮他干净利落地剜掉了吕氏这颗毒瘤。可这把刀,太快,太锋利,锋利到让他这个持刀人,都感到了一丝寒意。
“抬起头来。”朱元璋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朱雄英依言抬头。
“你说的宝镜,做出来了?”
“回陛下,幸不辱命。”朱雄英的声音平静无波,“臣不敢私藏,特来献给陛下。”
“揭开。”
随着朱元璋一声令下,覆盖在木架上的锦缎,被缓缓揭开。
那一瞬间,整个奉天殿,仿佛都亮了一分。
一抹璀璨的光华,从那木架上绽放,刺得人眼睛微微一眯。
当所有人都适应了那光亮,看清眼前之物时,整座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那是一面,一人多高,三尺来宽的巨大镜子。
镜面平整如水,光可鉴人。
它不像铜镜那般昏黄模糊,也不像水晶那般只能透光。它……它竟能将整个奉天殿的景象,分毫不差地,清晰无比地映照出来!
雕梁画栋的穹顶,光洁如新的金砖,甚至连远处烛台上跳动的火苗,都历历在目。
朱元璋的身体,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瞳孔收缩,死死地盯着那面镜子。
镜子里,一个身穿素色常服的老人,也同样站了起来,用同样震惊的眼神,看着他。
那是他自己。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不再是铜镜里那个模糊的,需要靠想象去补全的轮廓。而是真真切切的,每一根银白的头发,每一道深刻的皱纹,每一丝深藏在眼底的疲惫与孤独。
他看到了自己的苍老。
也看到了自己那双依旧燃烧着权欲与猜忌的,属于帝王的眼睛。
他一步,一步,缓缓走下御阶,走向那面镜子。
殿内的太监、侍卫,全都吓得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朱元璋走到了镜子前。
镜中的皇帝,也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伸出手,那只曾经指点江山,杀伐决断的手,此刻却有些颤抖。他轻轻地,触摸着冰凉的镜面。
镜中的那个自己,也伸出了手,与他的指尖,隔着一层薄薄的镜面,触碰在一起。
这一刻,他仿佛不是在照镜子。
而是在与自己的灵魂,对视。
“好……好一个光可鉴人,纤毫毕现……”
良久,朱元璋才吐出了一句话,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感慨。
这己经不是凡物。
这是神器!是天赐的祥瑞!
他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再次锁定了朱雄英。
“此物,当真……是人力所能造出?”
“回陛下,天工开物,亦需人力为之。”朱雄英不卑不亢地回答,“此物耗费了东宫匠人无数心血,九死一生,方得此一件。”
他的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功劳,又暗示了其珍贵与不易。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中的猜忌与审视,渐渐被一种更为炽热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渴望。
国库需要钱,北平的战事需要钱。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和他所掌握的“点石成金”之术,就是解决这一切的钥匙。
“你想要什么赏赐?”朱元璋问道。
“臣不敢求赏。”朱雄英深深一拜,“臣只求陛下,能允臣将此物,售卖给王公巨贾。”
他顿了顿,声音沉稳有力。
“此镜,此玻璃,乃皇家之物,东宫之产。其所得,当尽数归于东宫私库,为陛下分忧,为北平将士,筹措粮饷!”
他再一次,将自己的商业计划,包装成了为国为民的忠心。
朱元璋沉默了。
他知道,苏瑾这是在向他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聚敛天下财富的权力。
但他无法拒绝。
因为苏瑾所做的一切,都打着“为皇家”、“为国库”的旗号。所得的钱,名义上,也是进入他朱家的口袋。
“准了。”
朱元璋大手一挥,做出了决定。
“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这第一批宝物,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卖了。”
他看了一眼那面巨大的宝镜,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三日后,在坤宁宫办一场琉璃宴。你,来主持。”
“邀请京中所有一品诰命,王公侯爵的夫人们。让她们,都来开开眼。”
“朕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大明的东宫,即便太子不在了,也依然能烧出连神仙都羡慕的宝贝!”
朱雄英心中一凛。
他明白了。
朱元芳这是要亲自为他站台,要将玻璃和镜子,打造成御赐的、皇家的、独一无二的奢侈品。
同时,也是一场更严酷的考验。
将他这个“苏瑾”,彻底推到那些后宫妇人,那些权贵夫人的面前。让他去应对那些比朝堂更加复杂、更加恶毒的人心。
“臣,遵旨。”
朱雄英叩首领命,心中却己是波澜万丈。
后宫,诰命夫人,这不正是吕氏倒台后,权力的另一个真空地带吗?
皇帝给了他一个舞台。
一个,能将他的影响力,首接渗透进大明最高权力圈层,每一个家庭内部的舞台。
这盘棋,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