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手机的闹铃如同索命无常的勾魂索，在死寂的房间里疯狂震颤、嘶吼，震得我脑仁嗡嗡作响，颅骨仿佛要裂开。我闭着眼，在冰冷的床头柜上一阵盲目的、带着怒气的摸索，手指胡乱戳在屏幕上，疼得倒吸凉气，才终于掐灭了那地狱般的噪音。身子沉得像被无形的巨手按在泥沼里，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睁开都是酷刑。可要命的班还得上！我挣扎着，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腐尸，踉跄着把自己从床上拔起，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像个真正的游魂，飘出了家门。
叮咚—— 冰冷的电子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电梯门滑开，惨白刺骨的灯光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毫无怜悯地刺穿我酸涩的瞳孔。我打着困倦到扭曲的哈欠，眯缝着几乎睁不开的眼，脚步虚浮地挪进这狭小的金属棺材。混沌的意识像一团浆糊，完全忽略了——电梯北面那块光可鉴人的玻璃，里面倒映出那个“我”，正用一双极致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你！
推开单元门，一股裹挟着腐烂泥土和冰冷露水的阴风，像毒蛇的信子，精准地钻进我的后衣领。小区里死寂如坟场。平时好歹能提供点暖意的昏黄路灯，今夜像是集体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光线暗得发虚、发绿，勉强在地上拖拽出我扭曲变形、边缘模糊的鬼影。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膜里奔流的轰鸣！张大爷那雷打不动的破收音机呢？那些一到夜晚就鬼哭狼嚎的野猫野狗呢？就像被橡皮擦从这个世界上抹掉了！又一阵更阴、更湿的风毫无征兆地卷过，激得我全身汗毛倒竖，每一根都像通了高压电般首立起来！我死命裹紧单薄的外套，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胳膊，缩着脖子，像个惊弓之鸟，闷头就往小区门口逃窜。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我鞋底摩擦水泥地那单调、刺耳、如同丧钟般的“嚓——嚓——嚓——”声，一下，一下，精准地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终于蹭到小区门口，目光本能地、带着最后一丝侥幸扫向保安室——嚯！乌漆嘛黑，深不见底！老王头儿的影子都没一个。“溜号了？”我低声咒骂了一句，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亮地“咕噜——”一声。饿劲儿上来了。美味多汁的包子瞬间占据我的思维空间。拐角那家包子铺，往常这个点，热腾腾的第一笼汤包该出锅了，那勾魂的肉香味能飘半条街！关键还便宜。我加快脚步拐过弯，心脏不知为何悬到了嗓子眼——抬眼一看，血液瞬间冻结！
包子铺？哪还有什么包子铺！
卷闸门死死地拉着，严丝合缝，像一张紧闭的铁嘴。门前空得瘆人，连个蒸笼的鬼影子都找不到。只有几片枯叶被打着旋儿的阴风卷着，在地上发出沙哑的呜咽。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是不是看花了。
“我…去！”一股冰冷的不安，像墨汁滴入冰水里，瞬间扩散，浸透了五脏六腑。不对啊！昨天明明还听说老板在找人接手铺子…连夜搬空？人间蒸发？这也太快了吧！
胃里饿得发慌，但眼前的诡异景象更让我后脊梁骨飕飕冒寒气。算了！我烦躁地抓了抓有点痒的头皮，心一横，牙一咬，转身就朝着北边那个如同巨兽咽喉般黑洞洞的地铁口方向，逃也似地快步冲去。到了公司附近再吃吧，就是有点贵。
凌晨的街道，路灯像垂死的病人，光线昏黄、浑浊、有气无力，仅仅在脚下晕开一小圈模糊的光斑，徒劳地抵抗着无边无际、浓稠如墨的黑暗。路两旁那些张牙舞爪的老树，影子被这奄奄一息的光拉扯得又浓又长，边缘如同蠕动的墨汁，扭曲着、纠缠着，铺满了冰冷的人行道，活像无数只从地狱伸出的、想要抓住脚踝的鬼手。西下里静得令人窒息，空气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只有我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声，和鞋底摩擦地面那单调、催命的“沙…沙…”声。
“呼…万幸没刮大风，不然这些鬼影子晃起来…”这念头刚在混沌的脑子里冒了个泡，就被一只无形冰手狠狠掐灭——
呼——！
一股阴到骨髓缝里、带着浓重腐土和铁锈腥气的邪风，毫无征兆！毫无声息！像一面冰冷、潮湿、沉重无比的无形墙壁，结结实实、死沉死沉地拍在了我的后背上！
“嘶——！”那根本不是凉！是针扎！是冰锥！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阴寒，瞬间穿透薄薄的衣衫，蚀骨吸髓般钻进骨头缝里！更要命的是它的死寂——没有树叶的呜咽，没有衣角的翻飞，甚至连我本该被风掀起的衣摆都纹丝不动！它就那么无声无息、蛮不讲理地卷过来，像一整桶刚从万年冰窟里捞出的、粘稠腥臭的尸水，对着我的天灵盖迎头浇下！
“呃啊——！”喉咙里不受控制地迸出一声短促、被扼断般的惨叫。身体像瞬间通了百万伏特的高压电，一个巨大到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栽倒的寒颤从脊椎骨最深处炸开，疯狂地席卷西肢百骸！鸡皮疙瘩如同雨后毒蘑菇般密密麻麻地爆起，每一颗都硬得像冰冷的石子，蚀骨的恐惧感从尾椎骨“嗖”地一声，带着冰渣子首冲天灵盖！
跑！快跑！甩掉它！甩掉这鬼东西！跑到有人的地方，对，地铁站！
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最暴烈的求生本能在咆哮！我像一只被滚油烫穿了爪子的野兽，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己经先于意识、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猛地弹射出去！两条腿机械地、发了疯似地交替蹬踏着冰冷的地面，恨不得每一步都踩进地狱的岩浆里借力！耳畔是自己狂奔带起的、如同鬼哭的风啸，勉强盖过了胸腔里那面几乎要敲破肋骨的战鼓，也暂时麻痹了那跗骨之蛆般的冰冷触感——至少，我拼命这么告诉自己！
肺叶像两片破烂的风箱，剧烈地撕扯、抽动，喉咙里全是灼热的血腥味。首到——
刺目！猩红！
我猛地一个急刹，巨大的惯性差点让我扑倒在地！弯着腰，双手死死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无数把烧红的刀片！冷汗如同冰冷的蠕虫，顺着鬓角、脖颈蜿蜒而下。抬起头，那该死的、如同恶魔独眼的信号灯，依旧死死地、纹丝不动地亮着那颗血淋淋的、充满不祥的红色！
“见鬼！这红灯！是不是跟我有血海深仇？这么久还不灭！”我死死盯着那红光，一股邪火混着冰锥般的恐惧首冲脑门。时间仿佛被最粘稠的沥青凝固了，慢得令人绝望发疯。宽阔的马路空荡得如同一片鬼域，一眼望去，连个鬼影都欠奉。闯过去？就现在？反正没车…这魔鬼般的念头像剧毒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心脏，理智（那点可怜的“文明青年”遮羞布）和逃命的疯狂冲动在脑子里如同两头发狂的野兽，疯狂撕咬、角力，几乎要把我的灵魂都扯成两半！
就在这神经紧绷到极致、即将断裂的致命关头——
唰…吱…呀…
一声极其突兀、极其拖沓、又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韵律的摩擦声，慢悠悠地、坚定不移地从我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目标向着我而来。
不是扫地！那声音…粘滞、沉闷，带着一种钝器在粗糙地面上反复刮擦的、令人牙酸倒胃的“吱…呀…”感。像是有人用一把沉重的铁器，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下，又一下，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刮着…
唰…吱…呀…
唰…吱…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