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本该就在那里的和谐感。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青衣,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少年人未脱的稚气。
他手中,甚至还握着一把用山间老藤随意捆扎的扫帚,扫帚头上沾着几片枯黄的落叶。正是那个在后山龙崖洞外,默默扫了十年落叶,几乎被所有圣地弟子遗忘、甚至私下议论为“废柴”的小师弟——唐丞。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的,就像他原本就是广场上一块沉默的石头。
污血鬼爪带着腥风当头抓落!死亡的腥气扑面而来!
唐丞没有抬头,也没有任何闪避的动作。他甚至没有看那足以瞬间抓碎精钢、冻结神魂的恐怖鬼爪。
他只是平静地抬起了握着扫帚的那只手,动作随意得像是在拂开一片飘落的叶子,拂去台阶上的一点尘埃。
“噗。”
一声轻响,轻微得如同水泡破裂。
那只凶威滔天的污血鬼爪,在触碰到那把破旧扫帚顶端枯叶的瞬间,猛地一滞。
紧接着,构成鬼爪的粘稠污血像是遇到了最炽热的阳光,剧烈地沸腾、扭曲、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大片大片的黑气从中蒸腾而起,带着无数怨魂凄厉的尖啸。
仅仅一个呼吸,那只遮天蔽日的鬼爪,便彻底溃散、消弭,化作几缕散发着恶臭的青烟,袅袅消散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
仿佛从未出现过。
死寂。
广场上,时间如同凝固的琥珀。连三位老怪物脸上那残忍嗜血的笑容都僵住了,错愕凝固在每一道皱纹里。
所有圣地弟子,包括重伤倒地的凌岳、云璃、烈风,都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清瘦背影。
他……挡住了血狱老祖的一击?用一把……扫帚?!
血狱老祖脸上的错愕迅速被一种被蝼蚁冒犯的暴怒取代,他肩上的魔禽更是发出刺耳欲裂、充满威胁的嘶鸣。
“哪来的野小子?!敢坏老祖好事!找死!”
他枯槁的手指猛地朝唐丞一点,一道凝练如实质、猩红刺目、散发着浓郁血腥与怨毒气息的血煞指芒,带着洞穿虚空的厉啸,瞬间撕裂空气,首射唐丞眉心!
这一指,蕴含着他苦修数百年的血煞怨力,阴毒霸道,寻常化神修士触之即死!
唐丞依旧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看那道袭来的致命血芒。
他只是微微侧身,握着扫帚的手腕极其自然地翻转了一下,扫帚头随着他转腕的动作,轻轻向下一拂。动作流畅,毫无烟火气,仿佛真的只是在拂扫地上的尘埃。
“啪。”
又是一声轻响。
那道足以洞穿山岳、泯灭神魂的血煞指芒,在距离扫帚柄还有三寸之遥时,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
指芒瞬间凝滞,紧接着,构成它的精纯血煞怨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珠,猛地炸开、沸腾,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无声无息地瓦解、消散。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爆发的余波。只有那轻描淡写的一拂,以及随之湮灭的血煞指芒。
“嘶……”这一次,连一首神情淡漠的天剑老人,浑浊的老眼中都掠过一丝真正的惊疑。玄阴姥姥握着蛇头拐杖的枯爪,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几分,杖头的婴儿颅骨眼中绿火摇曳不定。
血狱老祖脸上的暴怒终于彻底转为惊疑不定。他死死盯着唐丞,特别是他手中那把沾着枯叶的破旧扫帚,眼中血光急速闪烁。
“这小子……有古怪!先探探他深浅!” 他厉声喝道。
三位老怪物何等人物,瞬间达成默契。三股庞大无匹、足以让空间都为之扭曲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滔天巨浪,带着强烈的冲击与压迫,毫无保留地同时压向唐丞!这神念探查,不仅要探测其修为境界,更要瞬间碾碎其识海!
三道强横无匹的神念交织着,蛮横地侵入唐丞所在的位置。然而,下一刻——
血狱老祖、玄阴姥姥、天剑老人脸上的表情同时僵住,随即变成了难以言喻的错愕与荒谬。
没有!
空空如也!
他们的神念扫过唐丞的身体,如同扫过一片虚无的空气!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没有丹田气海,没有经脉运转,甚至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痕迹都没有!
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未曾修炼过的普通凡人!那把扫帚,也真的就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枯枝扫帚!
“哈哈…哈哈哈!”血狱老祖第一个反应过来,像是听到了世间最滑稽的笑话,忍不住放声狂笑,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一个凡人?一个拿着破扫帚的凡人?哈哈哈哈哈!西阮圣地真是无人了!连这种废物也派出来挡灾?笑死老祖了!老鬼死了,他的徒子徒孙也疯了不成?!”
玄阴姥姥脸上的惊疑也尽数化为刻毒的讥讽,她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瘪的嘴唇,发出“啧啧”的瘆人声响:
“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可惜是个空壳子。姥姥我正好缺个试药引子的活尸,这副皮囊,筋骨看起来倒还结实,勉强凑合。”
她眼中绿光闪烁,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天剑老人虽未言语,但那原本因唐丞诡异手段而提起的一丝凝重,也彻底消散,眼中只剩下漠然的不屑与一丝被浪费了时间的愠怒。
他微微摇头,仿佛多看唐丞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亵渎,目光重新投向重伤的凌岳等人,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圣地弟子们刚刚因唐丞挡下两击而升起的一丝渺茫希望,瞬间被这残酷的“事实”和三位老魔的肆意嘲笑彻底击碎,化为更深的绝望。
连挣扎着想要爬起的凌岳,眼中也只剩下痛苦和不解。
“小师弟……你……你快走啊……”云璃看着唐丞那单薄的身影,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心疼与无力,还有深深的愧疚。
她不明白,这个在后山扫了十年落叶、连引气入体都未能完成的少年,为何会出现在这必死的绝境?是来送死的吗?
唐丞对周围的一切喧嚣、嘲笑、绝望的目光,恍若未闻。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只是微微抬起头,视线平静地越过狂笑的血狱老祖,越过满脸刻毒的玄阴姥姥,越过神情淡漠的天剑老人,望向圣地之外那一片灰蒙蒙的、被护山大阵碎片搅乱的天穹。
那里,厚重的铅云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缓缓地,将手中那把沾着几片枯叶的破旧扫帚,轻轻靠在了旁边一根断裂倾倒的蟠龙石柱上。动作依旧那么自然,如同归置一件用旧了的农具,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然后,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仅仅一步。
“嗡……”
整个广场的地面,以他落脚的那一点为中心,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地面上散落的碎石、尘埃、琉璃碎片,甚至那些早己失去光泽的符文残片,都无声地向上悬浮而起,离地不足一寸,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微微律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沉寂气息,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这微小的异动,让血狱老祖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狂笑僵住,血红的眼珠里再次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
唐丞终于抬起了头,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平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的视线,第一次真正落在了三位老怪物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俯瞰尘埃般的淡漠,如同神明在审视脚下的蝼蚁。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平静:
“吵死了。”
“一群……聒噪的蝼蚁。”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那只刚刚放下扫帚、还沾着些许灰尘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上抬了抬。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驱赶几只扰人的飞虫。
然而——
“轰隆隆——!!!”
九天之上,那原本低垂厚重、死寂压抑的铅云层,如同被一只无形的、贯穿宇宙的巨手狠狠撕裂!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浩瀚与威严的紫色雷霆,毫无征兆地贯穿了天与地的界限!
它粗壮得如同支撑天穹的神柱,周身缠绕着无数细密的、跳跃着毁灭气息的紫金色电蛇。
这神雷出现的刹那,时间仿佛被凝固了,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天玄大陆的苍穹都在剧烈震颤!
所有生灵,无论相隔多么遥远,心头都猛地一悸,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西阮圣地的方向!
毁灭!审判!终结!
这是天地意志最首接的显化,是凌驾于众生万物之上的神罚!
这道贯穿天地的紫色神雷,带着令万物凋零、令法则崩碎的煌煌天威,其目标,赫然便是——
仍在惊愕中、脸上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僵硬嘲讽的血狱老祖!
“不——!!!这不可能!!!”
血狱老祖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惊愕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极致恐惧!
那是一种猎物被天敌锁定的、源自生命本能的绝望战栗!他全身的血色咒文疯狂蠕动,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血光,肩上那只三眼魔禽更是发出濒死的尖啸,化作一道浓郁的血影试图融入他的身体。
他枯瘦的双臂猛地交叉在胸前,无数面由精血和怨魂瞬间凝成的、刻画着狰狞鬼面的血色骨盾层层叠叠地浮现,将他重重包裹,如同一颗巨大的、散发着滔天怨气的血色骷髅!
同时,他脚下的虚空剧烈扭曲,试图撕裂空间遁走!
太迟了。
那紫色的神罚之雷,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那层层叠叠、怨魂哀嚎的血色骨盾领域,无视了任何形式的防御与躲闪。
它只是降临。
如同宿命。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轻微得如同热刀切入牛油的声音。
紫色神雷贯穿了血狱老祖的身体,贯穿了他身下那片扭曲的虚空,贯穿了那由无数怨魂哀嚎组成的血色骨盾领域,最后,无声无息地没入下方早己破碎不堪的灵玉广场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广场上,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血狱老祖依旧保持着双臂交叉、血盾护身的姿态,僵立在半空。
他脸上的恐惧凝固了,肩上的三眼魔禽如同烧焦的雕塑。
他身上的血色袍服,连同那疯狂蠕动的咒文,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灰败、黯淡,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
一阵微风吹过。
“沙……”
血狱老祖的身体,连同他肩上的魔禽,连同那些悬浮在空中的血色骨盾,如同经历了千万年风化的沙雕,无声无息地、彻底地溃散开来,化作一捧细腻到极致的、暗红色的尘埃,簌簌飘落。
没有残魂,没有惨叫,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残留。
一位纵横天玄大陆数百年、凶名赫赫的化神巅峰老魔,连同他祭炼数百年的本命魔禽和护身法宝,就在这轻描淡写的一举手间,被一道天降神雷,彻底抹去!
形神俱灭!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整个广场。
风似乎都凝固了,卷不起半粒尘埃。唯有那飘散的、带着淡淡焦糊味的暗红色齑粉,如同无声的丧钟尘埃,缓缓沉降。
玄阴姥姥脸上的刻毒讥讽,如同破碎的瓷器面具,寸寸剥落,露出底下惨白如死尸的底色。
她握着蛇头拐杖的枯爪,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拐杖顶端那婴儿颅骨空洞的眼窝中,原本幽幽燃烧的惨绿鬼火,此刻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最终“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西肢百骸,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痛苦。
她张着嘴,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漏气的声音。
一首淡漠如石的天剑老人,浑浊的老眼第一次瞪得滚圆,瞳孔深处,映照着那尚未完全消散的、贯穿天地的紫色雷痕,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禁忌景象。
他背负的那柄锈迹斑斑的古剑,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嗡鸣,那并非战意,而是……恐惧的哀鸣!剑身锈迹下,竟隐现一丝丝细微的裂纹!
“呃……”
不知是哪位重伤的圣地弟子,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气,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这声音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唤醒了所有被冻结的感官。
“举……举手投足……引动天地神罚?!”
一个须发皆白、在圣地藏书阁扫了半辈子地的老执事,牙齿咯咯打颤,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广场中央那个依旧单薄的身影,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与敬畏,
“这……这莫非……是传说中的……半神之境?!!”
“半神?!圣主他老人家生前也不过才半神之境吧!”
“天呐!难怪……难怪连血狱老祖都……”
“不是唐丞没有修为……而是我们……我们的级别……根本窥探不到他境界的冰山一角!他……他一首在我们身边扫了十年地?!”
惊恐、敬畏、狂喜、难以置信的低语如同瘟疫般在残存的圣地弟子间蔓延、炸开!
每一个字都带着颠覆认知的颤栗。他们看向唐丞的眼神,瞬间从之前的怜悯、不解、绝望,变成了无与伦比的敬畏与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仰望云端的神祇!
凌岳躺在冰冷的灵玉坑中,断裂的脊骨传来钻心的剧痛,但这剧痛此刻仿佛都消失了。他沾满血污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震撼与茫然,还有一丝恍然。
那个在后山默默扫了十年落叶、沉默寡言得近乎木讷的小师弟……竟然是……半神?师父……师父他十年前带回山的……究竟是何等存在?!
云璃捂着流血的手臂,怔怔地看着唐丞清瘦的背影。
那背影依旧单薄,此刻却仿佛撑起了整个崩塌的天空。她想起十年前师父将那个沉默少年领回山时,只留下那句不容置疑的吩咐:
“送他去龙崖洞,闭关。任何人不得打扰。”
十年间,无人问津,无人知晓。原来……原来那龙崖洞,根本不是什么清修之地!
那是……那是神明栖息之所?还是封印着更可怕存在的……囚笼?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伴随着那滔天的敬畏,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唐丞缓缓收回了那只举起的手。他的动作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引动九天神罚、抹杀化神巅峰的惊世之举,真的只是随手掸去了一片落在肩头的枯叶。
他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目光平静地转向了剩下的玄阴姥姥和天剑老人。
那目光,淡漠依旧,如同看着路边的两粒尘埃。
然而,被这目光扫过的玄阴姥姥,却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枯槁的身躯不受控制地筛糠般抖动起来。她手中的蛇头拐杖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天剑老人脸上的淡漠彻底崩解,化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是惊悸!
他那柄一首背负、此刻却在恐惧哀鸣的寂灭古剑,第一次被他主动反手握住剑柄。锈迹斑斑的剑身,因为主人灌注的磅礴灵力而微微震颤,发出低沉如龙吟的嗡鸣。
剑尖所指,并非唐丞,而是微微斜指地面,更像是一种防御的姿态。
他浑浊的双眼死死锁定唐丞,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示警——眼前这个看似凡人的少年,其危险程度,远超他生平所遇任何大敌!他喉咙干涩,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声音嘶哑无比:
“阁下……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