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松木的卡车在坑洼的国道上颠簸,每一次震动都像刀子剐在泠清寒的右腿上。她咬着牙把呻吟咽回去,生怕惊醒怀里熟睡的弟弟。三天前从北山逃出来时,她的大腿被铁丝网划开的伤口己经开始化脓,此刻在闷热的车厢里散发着淡淡腥味。
"再坚持一下。"云青砚递来湿毛巾,他左手手腕肿得发亮——那是跌落山崖时扭伤的。碎了一半的眼镜片后面,右眼结满了血丝,"老李头说前面有溪水,可以清洗伤口。"
泠清然在姐姐怀里不安地扭动,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从昨天开始,这孩子就有些低烧,可能是淋了暴雨的缘故。泠清寒用额头贴了贴弟弟的额头,烫得她心头一颤。
"水..."小家伙迷迷糊糊地嘟囔,干裂的嘴唇上还沾着巧克力渍。
前排副驾驶的云青砚闻言转过头,从背包里摸出最后一个水壶。水己经不多了,壶底沉着几根松针——这是他们从基地老松树上带走的,像护身符一样泡在水里。
卡车突然急刹,三人都往前栽去。泠清寒的伤腿撞在前座,眼前炸开一片金星。老李头紧张地指着前方:"检查站!把重要的东西藏好!"
哨卡前停着三辆军绿色越野车,穿制服的人正在挨个检查车辆。云青砚迅速把父亲那本染血的野外笔记塞进泠清然的玩具熊,存储卡则藏在自己石膏的缝隙里——他的左手腕昨天被松雪军医临时固定了。
"通行证。"哨兵敲打车窗,目光在三个孩子身上来回扫视。
老李头赔着笑递上货单:"送孙子孙女去外婆家,孩子爸妈都在城里打工..."
哨兵用手电筒照了照泠清寒裹着绷带的腿:"怎么回事?"
"摔、摔的!"云青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演技浮夸得让人尴尬,"我们玩捉迷藏,她从树上..."
"行了行了。"哨兵不耐烦地挥手,却在瞥见泠清然怀里露出的松针胸针时突然僵住,"这个徽章..."
空气瞬间凝固。泠清寒感到弟弟的小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就在哨兵伸手的瞬间,后方突然传来喊声:"放行!莫将军特批的木材车!"
一个穿便装的高个子男人大步走来,肩章在领口若隐若现。他看似随意地拍了拍哨兵肩膀,实则将某种证件晃了晃:"耽误了松木运输,你负责?"
卡车重新启动时,泠清寒从后窗看见那个便装男人仍站在哨卡处,右手小指以特定频率敲击着大腿——和国楠教官一样的暗号。
"那是赤箭的同事。"老李头长舒一口气,"松涛特别行动组的,专抓蛀虫。"
溪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云青砚用匕首割开泠清寒腿上的绷带,腐烂的伤口己经泛着可怕的青紫色。他咬着嘴唇用溪水冲洗,手指抖得拿不稳纱布。
"会留疤的。"泠清寒反而安慰他,声音因为疼痛而发颤,"像教官那样...挺酷的..."
云青砚的眼泪砸在伤口上,比酒精还疼。他自己左手腕的石膏早就被汗水浸得发黄,却坚持先给泠清寒换药。泠清然蹲在旁边,学着姐姐的样子往云青砚手腕上贴创可贴,小脸严肃得像在完成什么重大任务。
"糕!"小家伙突然指着远处。
桥头确实有个卖松子糕的推车,但摊主不是老李头说的老马,而是个满脸横肉的年轻人。三人警觉地停下脚步,躲在灌木丛后观察。
"不对劲。"云青砚眯起眼睛,"他右手虎口有茧,是长期用枪的。"
正当他们准备绕道时,推车底下突然钻出个脏兮兮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向他们藏身处跑来。孩子手里攥着个松果,天真无邪地笑着:"哥哥姐姐,玩捉迷藏吗?"
松果被掰开,里面是张字条:【老马被捕,改走鱼市码头。找船头插竹竿的舢板,口令"松针几月黄"】
鱼市腥臭扑鼻,受伤的腿让泠清寒走得踉踉跄跄。云青砚半扶半抱着她,左手腕的石膏因为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泠清然被姐姐牵着手,另一只胳膊紧紧搂着玩具熊,大眼睛里满是惶恐。
"那里。"云青砚指向一艘其貌不扬的小舢板,船头确实歪歪斜斜地插着根竹竿。
船夫是个独眼老人,正在修补渔网。听到"松针几月黄"的口令,他头也不抬地回:"经霜才见真颜色。"
船舱里比想象中干净,还备着医药箱。老人扔进来几件干净衣服和一碗热腾腾的鱼粥:"吃。两小时到对岸。"
鱼粥里飘着几片松针,散发着安神的香气。泠清然狼吞虎咽地吃完,很快在姐姐怀里睡着了。云青砚强撑着给泠清寒重新包扎伤口,自己却连勺子都拿不稳了。
"你体温不对劲。"泠清寒碰了碰他滚烫的额头。
云青砚摇摇头,从石膏里抠出存储卡:"先...先把这个..."
他的话没能说完。舢板突然剧烈摇晃,远处传来快艇的轰鸣。老人咒骂着冲进来:"被发现了!下水!"
冰冷的江水淹没头顶时,泠清寒死死搂住弟弟,右腿的伤口像被千万根针扎着。云青砚用没受伤的右手拽着她往岸边游,嘴里不停地呛水。身后传来枪声和快艇的咆哮,子弹打在水面上溅起恐怖的水花。
"放手...带着清然..."云青砚的力气正在流失。
泠清寒的回答是更紧地抓住他的衣领。三个人被江水冲向下游,黑暗中的芦苇丛像无数双伸来的手。当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时,一束强光照亮了河岸。
"是赤箭!"云青砚嘶哑地喊。
松雪军医穿着作战服站在岸边,身后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她跳进齐腰深的水里,一把捞起己经半昏迷的泠清然,同时对身后吼道:"担架!快!"
西南军区医院的病房雪白得刺眼。泠清寒的右腿打着牵引,高烧刚退的云青砚坐在轮椅上,石膏换成了高分子夹板。唯一活蹦乱跳的泠清然正趴在窗台上,看院子里那棵少见的南方松树。
"你们差点把莫将军急出心脏病。"松雪军医翻着病历,"腿伤感染引发败血症,手腕骨折伴神经损伤..."她突然把病历一合,"不过死不了。"
门被轻轻推开,莫将军亲自推着餐车进来,上面堆满了松子糕和水果。
"先吃东西。"老人摸了摸泠清然的头,"然后告诉我,那棵老松树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病床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像极了松针的形状。泠清寒和云青砚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它疼。"
"它在哭。"
将军的手突然停在半空。窗外,南方的暖风拂过松枝,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