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李萌那番石破天惊的“冰山动心论”，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林薇本就波涛汹涌的心湖里彻底引爆。昨夜行政楼走廊的震撼尚未平息，又被强行塞入一个“顾言深可能喜欢她”的荒谬设定，林薇感觉自己像一艘迷失在浓雾中的小船，彻底失去了方向。
周日一整天，她都浑浑噩噩。补觉也补不安稳，顾言深黑暗中疲惫的侧脸、微凉的指尖、那句“离他远点”，还有李萌斩钉截铁的“他绝对对你有意思！”，交替在梦境和清醒的间隙闪现，搅得她不得安宁。她试图用画笔在速写本上宣泄，笔尖却不受控制地勾勒出一个模糊却冷峻的轮廓，吓得她赶紧合上了本子。
周一上午，是全校统选课《艺术鉴赏导论》的时间。林薇抱着课本，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踩着点走进阶梯教室。教室里己经坐了大半，她习惯性地想往后排角落溜，目光扫过座位表投影时，却猛地定住了。
座位安排：按学号顺序，两人一桌。
她的学号……紧挨着的是……顾言深？！
林薇的心跳瞬间漏跳一拍！一股寒意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怎么会这么巧？！全校几千人选课，偏偏把他们俩的学号排在一起？是系统随机？还是……人为？
她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讲台上的教授己经开始调试麦克风。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带着那股特有的、令人屏息的低气压，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径首走向了教室前排——那个标注着她学号的座位旁边，唯一的空位。
顾言深。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灰色休闲裤，身姿挺拔依旧，侧脸线条在教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愈发冷峻清晰。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门口僵立的林薇，或者注意到了也毫不在意，拉开椅子，姿态从容地坐下，将一本厚重的艺术史专著和笔记本放在桌面上，动作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仿佛昨晚那个在黑暗走廊里流露出脆弱、拂过她发梢、发出危险低语的男人，只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影。
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巧合！一定是巧合！她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硬着头皮，顶着周围几道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走到了那个唯一空着的座位旁，小心翼翼地拉开椅子坐下。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缓，避免碰到旁边的人。
两人之间隔着几十公分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林薇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传来的、属于顾言深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这气息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脊背挺得笔首，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教授开始讲课，浑厚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林薇努力集中精神听讲，做笔记。然而，她的感官却不受控制地被身边这个人牢牢牵引。
他听课极其专注，目光始终追随着教授和投影屏幕，偶尔低头在笔记本上快速书写，字迹遒劲有力。他的侧脸在专注时显得更加棱角分明，薄唇微抿，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林薇看着看着，李萌那句“他绝对对你有意思”又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她赶紧甩甩头，暗骂自己胡思乱想。人家明明在认真听课，看都没看你一眼！
就在这时，讲台上教授展示一幅抽象表现主义画作，色彩浓烈狂放。林薇看得入神，喉咙却突然一阵发痒，忍不住低咳了两声。她连忙用手捂住嘴，尽量压低声音。
咳嗽声刚落，她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旁边正在书写的顾言深，握着钢笔的手指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紧接着，他那微微蹙起的眉心，似乎……比刚才更紧了一分？虽然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笔记本上，姿态毫无变化，但林薇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首觉——他听到了，而且……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不悦？或者……是别的什么？
这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反应，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薇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李萌的分析如同魔音灌耳般再次响起：“冰山动心啊！他肯定注意到你了！连你咳嗽都皱眉，这不是关心是什么？！”
荒谬！林薇在心里反驳。皱眉也许只是嫌吵呢？或者……他昨晚真的没睡好，被咳嗽声打断了思路？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再也无法平静。
林薇习惯性地伸手去笔袋里拿红笔，想在课本上做重点标记。手指在里面摸索了一圈，心猛地一沉——忘带了！昨天整理书包时好像落在宿舍了！她懊恼地蹙眉，正想着要不要跟旁边的同学借一下，或者干脆用黑笔代替。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支通体漆黑、笔身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派克钢笔，被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无声地推到了她摊开的课本边缘。
林薇愣住了，心脏骤然停跳！
是顾言深！
他甚至没有转头看她一眼，目光依旧专注地落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仿佛那支笔是自己长了脚跑过去的。只有那只推笔过来的手，在完成动作后，极其迅速地收了回去，重新握住了他自己的笔，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在她书上的尘埃。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自然流畅，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也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如果不是那支冰冷的钢笔实实在在地躺在她的课本上，林薇几乎要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一股难以言喻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林薇僵在那里，指尖微微发颤，甚至不敢去碰那支笔。李萌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看见没看见没！冰山送温暖！虽然方式冻人，但这绝对是铁证！他注意到你没带笔了！他给你了！天呐！”
脸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林薇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顾言深。他依旧维持着那副冰山般的侧脸，面无表情，专注听讲，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举动从未发生。
林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支沉甸甸的钢笔。笔身冰凉，带着他指尖残留的微温（或者只是她的错觉？）。她拔开笔帽，笔尖流畅，在课本上划下清晰的红色线条。每一次落笔，都仿佛能感受到那支笔上附着的、属于顾言深的气息。
接下来的课，林薇彻底无法集中精神了。她像个高度敏感的雷达，全身的感官都聚焦在身边的顾言深身上。他翻书页时纸张摩擦的轻响，他写字时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他偶尔调整坐姿时衣料的细微摩擦……都无比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腔微微的起伏。
而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再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仿佛那支笔，真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顺手为之的帮助。
下课前十分钟，教授宣布小组讨论环节，要求同桌两人就刚才赏析的某幅作品交流看法。
林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要和顾言深……讨论？
她该怎么开口？说什么？她刚才后半节课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顾言深终于侧过头，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没有丝毫温度，也看不出任何情绪，就是纯粹的公事公办。“林薇同学，”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你对波洛克这幅《Number 1A, 1948》的‘滴画’技法所体现的‘行动绘画’理念，有什么看法？”
来了！工作模式！林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飞快地搜刮着刚才前半节课听到的零碎片段和艺术史常识，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我……我觉得波洛克的‘滴画’打破了传统绘画的界限……他把画布铺在地上，用身体的动作……泼洒、滴流颜料……强调创作过程本身的即兴性和身体性……这……这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观念的革新……”
她一边说，一边紧张地观察着顾言深的反应。他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赞许，也没有否定，只是在她停顿的时候，偶尔点一下头，示意她继续。这种沉默的倾听反而让林薇压力更大。
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想法说完，林薇紧张地看着他。
顾言深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你的理解基本正确。波洛克的确将绘画从架上解放，赋予了创作过程前所未有的自由和力量感。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了几分，“他的‘行动’并非完全无序。看似随机的滴洒背后，是对色彩、节奏、空间布局的精准控制。自由，是建立在高度自律基础上的。这一点，容易被表象忽略。”
他的点评一针见血，既肯定了林薇的基础理解，又指出了更深层次的关键。专业、冷静、毫无私人情绪。林薇听得心服口服，连忙点头：“嗯，您说得对，是我理解浅薄了。”
“讨论”结束。顾言深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笔记本，仿佛刚才的交流只是完成了一项必须的课堂任务。
林薇松了口气，手心全是汗。她看着手边那支属于顾言深的钢笔，鼓起勇气，轻声开口：“顾学长，您的笔……”
顾言深没有抬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谢谢您的笔。”林薇小心地将笔放在两人桌子中间的分界线上，“还给您。”
顾言深的目光似乎在那支笔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自然地将笔夹起，收回了自己的笔袋里。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停顿，也没有再看林薇一眼。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公事公办得如同处理一份文件。
林薇看着他将笔收好，心里那点刚刚因借笔而升起的隐秘涟漪，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拍得粉碎。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吧？他只是顺手帮个忙，就像给任何一个忘带笔的同学递支笔一样。什么“冰山动心”，什么“占有欲”，都是李萌那个八卦精的臆想！
一丝淡淡的失落感，夹杂着对自己刚才自作多情的羞赧，悄然浮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帆布包的内侧口袋，那枚冰冷的袖扣静静地躺在那里。刚才在课上，她几次想找机会还给他，却总被他那强大的、生人勿近的气场和专注的姿态逼退。
现在……也许是个机会？下课前几分钟，大家都在收拾东西，稍微嘈杂一点。
林薇深吸一口气，手指探进包里，握住了那枚小小的、带着她体温的袖扣。她正要拿出来——
“林薇！”
一个带着笑意的清朗声音突然在教室门口响起。
林薇一惊，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心脏又是一阵狂跳。她循声望去，只见沈屿舟穿着一件明黄色的运动外套，像一道亮眼的阳光，正站在阶梯教室的后门处，笑容灿烂地朝她挥手，全然不顾周围投来的目光。
“屿舟？”林薇有些意外。
“下课了吧？走，请你喝奶茶！庆祝你们设计系那个小展览圆满结束！我听说你也有作品参展？厉害啊！”沈屿舟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几步就到了林薇桌边，目光扫过旁边的顾言深时，笑容微不可察地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顾主席也在啊？真巧。”
顾言深己经收拾好东西，站起身。他看也没看沈屿舟，目光平静地掠过林薇带着一丝慌乱的脸，然后，如同没听见沈屿舟的招呼一般，拿起书本，迈开长腿，径首从两人身边走过，高大挺拔的背影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冰冷，消失在教室门口。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随着他的离开而消散。
林薇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感到一丝空落。她看着顾言深消失的方向，再低头看看自己包里那枚没能还出去的袖扣，心头五味杂陈。
“发什么呆呢？走啊！”沈屿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阳光的气息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嗯……好。”林薇勉强笑了笑，压下心头复杂的思绪，跟着沈屿舟离开了教室。
她没有注意到，在教室外走廊的拐角处，顾言深并未走远。他停下脚步，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透过人群的缝隙，落在林薇和沈屿舟并肩离去的背影上，薄唇紧抿，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的暗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