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一下,天就彻底凉透了。土坯房的墙皮渗着潮气,夜里躺在炕上,能听见老鼠在梁上跑的窸窣声。红丫把二大娘给的旧棉袄盖在身上,还是觉得冷,尤其是手背上的伤,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这天早上,红丫刚拿起镰刀准备上工,就听见二大娘在院门口喊:“红丫,在家不?”
她赶紧迎出去:“二大娘,咋了?”
“你李大爷家出事了!”二大娘喘着气,脸上带着急色,“昨天淋了场雨,今早起来就上吐下泻,拉得快虚脱了,赤脚医生来看了,说是痢疾,开了两片药,吃了也不管用,你李大爷家的正哭呢!”
红丫心里咯噔一下。痢疾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可不是小事,严重了会出人命的。她突然想起石头教的——仙鹤草能治拉肚子。
“二大娘,我知道有种草药能治!”红丫转身就往炕洞跑,从里面摸出晒干的仙鹤草根,“这是仙鹤草的根,石头说煮水喝能治拉肚子!”
二大娘看着那堆干巴巴的草根,有点犹豫:“这……管用吗?别耽误了病情。”
“试试吧!”红丫把草根塞进布包,“总比看着李大爷遭罪强!”
两人匆匆往李大爷家赶。李家的土坯房里挤满了人,弥漫着一股酸臭味。李大爷躺在炕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气若游丝。他媳妇坐在炕边哭,手里攥着个空药瓶:“咋办啊?药吃完了也不管用,这是要眼睁睁看着他走啊……”
“让让,让让!”二大娘挤进人群,把红丫往前推了推,“红丫说有种草药能治!”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红丫身上,带着怀疑和期待。李大爷的媳妇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红丫,你真有法子?”
红丫点点头,走到炕边:“李大爷,我这有仙鹤草的根,煮水喝试试?”
“仙鹤草?那不是野菜吗?”有人嘀咕,“能治病?”
“石头教我的,他说能治拉肚子。”红丫的声音有点发紧,却很坚定,“我现在就去煮。”
李大爷的儿子赶紧说:“我去烧火!”
红丫把仙鹤草根放进锅里,加了三碗水,坐在灶膛前添柴。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映得她脸上发烫。她心里其实也没底,这是她第一次用学到的草药救人,万一……
二大娘蹲在她身边,小声说:“别慌,石头那孩子靠谱,他教的错不了。”
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草根的苦涩味弥漫开来。红丫守在锅边,时不时搅一搅,首到水熬成了半碗深褐色的药汤,才端起来,滤掉渣子。
李大爷的媳妇小心翼翼地把李大爷扶起来,红丫用小勺一点点喂他喝药汤。药汤很苦,李大爷喝了两口就皱起眉头,红丫轻声说:“大爷,喝了就好了,忍忍。”
不知是药起了作用,还是心理安慰,半个时辰后,李大爷的脸色竟真的好看了些,也不那么频繁地喊着要上茅房了。他媳妇红着眼圈给红丫作揖:“红丫,谢谢你啊,你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红丫赶紧扶住她:“大娘,别这样,我也是碰巧知道这草药。”
这事很快传遍了全村。有人说红丫“得了高人指点”,有人说“这丫头是个有福气的”,连平时总爱嚼舌根的李家婶子,见了红丫也笑着打招呼:“红丫,啥时候再去采草药?带上我呗。”
王桂香的态度也松动了些。晚上吃饭时,她看着红丫,没像往常那样骂骂咧咧,只是说:“以后采草药,多采点仙鹤草,晒干了能换钱。”
红丫愣了一下,点点头:“嗯。”
赵老实蹲在门槛上抽烟,嘴角偷偷往上扬了扬。
第二天上工,队长见了红丫,笑着说:“红丫,你可给咱村立了大功!李大爷家托我谢谢你呢。”
“应该的,队长。”红丫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
石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旁边,手里拿着个布包,递给她:“这个给你。”
红丫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几株新鲜的仙鹤草,还有一包晒干的蒲公英:“你咋采了这么多?”
“昨天见你用了,就多采了点。”石头的声音很轻,“以后要是再有人需要,不用跑远路。”
红丫攥着布包,心里暖烘烘的:“谢谢。”
“不用。”石头转身要走,又停下,“下午歇晌,我教你编筐吧,你叔一个人编太慢。”
红丫眼睛一亮:“真的?” 她早就想学编筐了,编好了能换工分,还能偷偷卖钱,只是一首没机会。
“嗯。”石头点点头,走进了麦地。
红丫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草药,突然觉得,这个秋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歇晌的时候,石头果然在河边等着她,身边放着一捆泡好的柳条。他拿起一根柳条,说:“编筐要先打底,像这样……” 他的手指很灵活,粗糙的掌心握着细弱的柳条,三绕两绕,就编出了一个结实的底。
红丫学得认真,可她的手太笨,要么把柳条弄断了,要么编得歪歪扭扭。石头没不耐烦,只是一遍遍地教她:“别急,慢慢来,柳条要顺着劲走……”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河水哗啦啦地流着,偶尔有小鱼跳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红丫看着石头专注的侧脸,突然想起现代电视剧里的男主角,再看看眼前这个沉默的、满手老茧的农村青年,心里竟觉得,石头比那些男主角更让人踏实。
“你看,这样就对了。”石头看着她编出的半个筐底,难得地笑了笑,“比我第一次编得强。”
红丫的脸有点红,低下头继续编。她知道,自己离“能挣钱”还有很远的路,但至少,她在一点点学,一点点攒。
傍晚回家,红丫把编了一半的筐拿给赵老实看。赵老实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眼里满是欣慰:“不错,不错,比我第一次编得强多了。” 他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五毛钱,塞给她,“这是我昨天编筐卖的钱,你拿着,买点针线,给自己缝件贴身的小褂子,天凉了。”
红丫攥着那五毛钱,纸币己经皱巴巴的,却带着赵老实手心的温度。她鼻子一酸,点点头:“谢谢叔。”
赵老实没说话,转身进了灶房,给她热了碗玉米糊糊,里面还多放了两把野菜。
红丫坐在炕沿上,小口喝着糊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摸了摸藏在炕洞的草药,又摸了摸那五毛钱,心里踏实得很。
她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刚穿来时,只会饿肚子、只会硬扛的红丫了。
她会认草药,能帮人治病;她在学编筐,能换钱;她有二大娘的照顾,有叔叔的守护,还有石头不动声色的帮助。
这些点点滴滴的积攒,像河边的柳条,看似柔弱,却能慢慢编出结实的筐,装下日子里的苦,也装下那些藏不住的甜。
夜里,红丫躺在炕上,听着王桂香和赵老实小声说话。王桂香说:“要不……让红丫跟石头处处?石头那孩子踏实,家里就一个老娘,还病着,彩礼肯定不会要太多……”
赵老实没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红丫的脸一下子红了,赶紧用被子蒙住头,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她不知道自己对石头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跟他在一起很踏实,很舒服。
或许,这样也不错?
她偷偷从被子里探出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了扬。
明天,又该去采草药了。还要记得跟石头学编筐的收尾。
日子虽然慢,却好像真的在往好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