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冰冷,抽打着锈蚀的“阳光之家”铁牌,字迹模糊得只剩阴影。
空气里没有阳光的味道,只有劣质消毒水和隐约的馊饭酸气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喉咙口。
林风的白绒披风拂过积水的青砖地,没沾上半点污痕。
他站在湿漉漉的院落中央,像一块格格不入的寒冰。
死寂。
只有雨水敲打铁皮屋顶的单调声响。
几扇蒙着厚厚油污的窗户后面,有影子飞快地缩了回去。
恐惧的气息,比消毒水更浓。
右侧墙角传来压抑的呜咽。
林风目光扫过去。
一个瘦得像麻杆的小男孩蜷缩在滴水的屋檐下,单薄的灰布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他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一抽一抽。出的手臂和小腿上,青紫色的淤痕交错,有些是细长的条状,像是皮带抽的,有些是边缘发红的圆形烫伤,新旧叠加。
林风走过去,脚步声在雨声中几乎听不见。
小男孩猛地一哆嗦,惊恐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和鼻涕。
看到林风银白的头发、冰冷的眼镜片,还有那身干净得不像话的白披风,他吓得往后缩,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疼得小脸一白,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出声。
“谁弄的?”
林风的声音不高,没什么情绪,却像冰锥一样穿透雨幕。
小男孩抖得更厉害了,眼神慌乱地瞟向院子深处那栋最结实的三层小楼,二楼的窗户拉着厚厚的深色窗帘。
他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混合着雨水流进嘴里。
林风没再问。
他抬起手,指尖隔空对着小男孩手臂上几处得发亮的新伤。
一道极淡、几乎看不见的莹白色微光闪过。
小男孩只觉得几处火辣辣的剧痛处忽然传来一股清凉,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飞快地消退了,只剩下淡淡的红痕。
小男孩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又看看林风,忘了哭。
林风收回手。
回道的力量只能愈合皮肉,抹不平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恐惧。
他转身,走向那栋小楼。
冰冷的灵压无声无息地弥漫开,脚下浑浊的积水瞬间凝结成薄冰,又在下一脚落下前悄然融化。
楼里很暗,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食物腐败的混合气味。
一楼是空荡荡的“活动室”,几张缺胳膊少腿的桌椅蒙着厚厚的灰尘。
通往二楼的木楼梯踩上去嘎吱作响,呻吟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二楼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木门虚掩着。
门缝里泄出昏黄的灯光,还有刻意压低的、带着谄媚和贪婪的男声。
“......张老板您放心,货绝对健康,就是胆子小了点,调教调教就好......那个大的?
啧,性子太野,昨天刚‘教育’过,在床上躺着呢,不过模样是真不错,再养两年......”
门内是一间充斥烟味的办公室。一个穿着廉价丝绸睡衣、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陷在宽大的皮质转椅里,油腻的脸笑得挤成一团,正对着通讯器唾沫横飞。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散乱堆着空酒瓶、油腻的饭盒和几叠皱巴巴的信用点钞票。
墙壁上挂着几幅粗糙的风景画,落款赫然是楼下几个孩子的名字。
他就是院长,王德贵。
他唾沫横飞地说着,满是黄渍的牙齿在灯光下反着光,丝毫没有察觉办公室的温度在急剧下降,连桌上的烟灰缸边缘都无声地凝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对对,价格好商量,您是懂行的......什么?
”王德贵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惊疑,他猛地扭头看向门口。
吱呀——
虚掩的木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完全推开。
门口站着一个人。
银发,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白绒披风纤尘不染,与这污浊油腻的房间形成刺目的对比。
“你他妈谁啊?
谁让你进来的?
滚出去!”
王德贵被那双眼睛看得心头莫名一寒,色厉内荏地吼道,的手下意识地摸向桌下——那里藏着一把老式霰弹枪。
林风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些印着孩子名字的画,扫过王德贵睡衣领口蹭上的油渍,最后落在他那张油腻而狰狞的脸上。
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块路边的污垢。
“那些伤,”
林风开口,声音在骤然冰冷的空气里像金属摩擦,“是你的‘教育’?”
王德贵一愣,随即脸上横肉一抖,露出一丝狞笑:“呵,哪来的多管闲事的?
老子管教自己院里的崽子,天经地义!
识相的赶紧滚,不然......”他的手猛地从桌下抽出霰弹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林风,“老子让你也尝尝‘教育’的滋味!”
他话音未落,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办公室消失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里,脚下是光滑如镜的地面,倒映着他自己因惊恐而扭曲变形的脸。
手中的霰弹枪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毒蛇,嘶嘶吐着信子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西面八方传来无数孩子细碎的哭泣声和痛苦的呻吟,层层叠叠,钻进他的脑子。
“啊——!”
王德贵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拼命甩动手臂想挣脱那条蛇,肥胖的身体在纯白的地面上滑稽又狼狈地翻滚、扭动,睡衣沾满了不存在的灰尘。
巨大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丝绸睡衣。
镜花水月·无间梦界,编织他最深的恐惧。
现实中,林风只是平静地看着王德贵在办公室地板上疯狂地翻滚、嘶嚎,对着空气胡乱挥舞手臂,口水混合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那把霰弹枪早就被他扔到了一边。
林风迈步,走到因极度恐惧而在地、浑身抽搐的王德贵面前。
王德贵的眼神涣散,瞳孔放大,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嗬嗬的怪声,身下蔓延开一片腥臊的水渍。
林风伸出手指,指尖凝聚着一点纯粹的白光,冰冷而内敛,没有一丝温度——破弃咏唱的白伏。
指尖轻轻点在了王德贵汗涔涔、油腻腻的额头上。
白光一闪而没。
王德贵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他脸上扭曲的恐惧表情凝固了,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茫然,嘴角咧开,淌下浑浊的口水。
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婴儿般的咿呀声。
那些关于孩子、关于交易、关于暴力的肮脏记忆,如同被最彻底的橡皮擦抹过,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留下的,只有一片混沌的空白和一个被彻底摧毁的、只能像婴儿般生存的躯壳。
林风收回手,指尖的白光消散。他看都没再看地上那个流着口水傻笑的痴呆胖子,转身走向办公室角落那扇紧闭的、漆成粉色的房门。
门没锁
推开。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一张狭窄的铁架床。床上蜷缩着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瘦得惊人,像一碰就碎的枯枝。
她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洗得发白的旧毯子,毯子下露出的小腿上,布满了比楼下小男孩更狰狞、更新鲜的鞭痕和淤青,有些伤口还在渗着血丝。
女孩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如纸,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即使在昏迷中也因为疼痛而微微蹙着眉。她的嘴唇干裂,呼吸微弱。
林风站在床边,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敲打着玻璃。
片刻,他再次抬起手。
这一次,指尖流淌出的不再是冰冷的白光,而是柔和温润的淡绿色光芒——回道的光芒。
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溪流,轻轻覆盖在女孩那些可怖的伤口上。
淤青在光芒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散,裂开的皮肉悄然合拢,只留下浅浅的红痕。
女孩紧蹙的眉头一点点舒展开,惨白的脸上也恢复了一点微弱的血色。
做完这一切,林风指尖的光芒熄灭。
他没有停留,转身离开了这间充满药味和血腥的小屋,走过流着口水傻笑的王德贵,走下嘎吱作响的楼梯。
雨还在下。
他重新走进冰冷的雨幕,白绒披风依旧不染尘埃。
当他经过那个屋檐下的小男孩时,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小男孩还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但脸上的恐惧少了很多,正睁大眼睛,懵懂又带着一丝希冀地看着他。
林风没有看他。
只是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屈指轻轻一弹。
一枚小小的用纯粹灵压凝结成的,散发着柔和暖意的光点,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小男孩冰冷的胸口。
小男孩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久违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驱散了所有刺骨的寒意和残留的疼痛。
他愣愣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等他再抬起头时,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冰冷的雨丝不断落下。
那个银发白披风的身影,早己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楼上,隐隐传来一个男人含糊不清,如同婴儿学语般的咿呀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诡异。
小男孩抱着膝盖,望着林风消失的方向,又摸了摸自己暖暖的胸口,慢慢地,把脸埋进了臂弯里。
这一次,肩膀不再因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