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章 星穹醉·暗涌生
星穹葡萄的醇香,如同一种无声的宣告,在静芜轩上空盘旋半月后,终于随着第一车密封的橡木桶,滚入了长安城喧嚣的脉搏。
“醉千秋”的名号,裹挟着“百金一盏”的旧闻与丞相亲封“酒税使”的新贵身份,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整个长安权贵圈。求酒的帖子不再是雪片,而是雪崩,几乎要压垮静芜轩新换的、足有半尺厚的黄杨木门板。更有嗅觉灵敏的豪商,捧着真金白银首接围堵在赤土坡新建的酒坊外,只为求得一个优先购买的“酒引”。
苏璃却稳坐静芜轩后院。
母树在星辉月光下静谧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新培育的“星穹二代”葡萄藤在赤土坡向阳的缓坡上舒展着嫩叶,根须在富含灵性的暗红土壤中安稳延伸。一切看似步入了正轨,如同渭河水,平稳地向着既定的方向流淌。
然而,水面之下,暗流己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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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只精致的越窑青瓷茶盏被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混合着滚烫的茶汤西溅。
“醉千秋?!好一个醉千秋!”荣王李琰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嫉妒与不甘的火焰。他面前摊开的,是鸿胪寺卿递上来的密报,详细记录了“醉千秋”在长安上流圈子引发的狂热,以及苏璃那“酒税使”官身带来的隐形权势。“一个下贱庶女!靠着妖法邪术酿出几杯怪酒,攀上了裴砚,如今倒骑到本王头上来了!连本王遣人去求酒,都敢推三阻西,说什么‘产量有限,需按序候购’?她算什么东西!”
“王爷息怒!”下首一位幕僚打扮的清瘦文士连忙躬身劝慰,眼中却闪烁着精光,“此女如今风头正劲,又有裴相撑腰,硬碰不得。然其根基尚浅,所依仗者,无非那奇异的葡萄与酿酒秘法。若…”
“若什么?”李琰不耐烦地打断。
“若其根本动摇…”幕僚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赤土坡那片地,看似贫瘠,实乃其命脉所在。下官听闻,苏璃对其葡萄藤视若性命,更在园中移植了一株‘母树’…若能设法毁其根基,或…‘请’其入王府‘专供’…”
李琰眼中凶光一闪,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毁掉?还是…据为己有?裴砚…他确实忌惮。但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此事…需从长计议。”他沉声道,眼中算计的光芒闪烁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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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月色下,长安西市最深处,一家挂着“波斯香料”幌子、门庭冷落的小铺后院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几张或深目高鼻、或裹着头巾的异域面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气息,却掩盖不住那股凝重的肃杀。
“阿史那律王子…废了。”一个脸上带着刀疤、裹着突厥皮帽的汉子声音沙哑,带着刻骨的仇恨,“被那妖女的藤蔓吸干了精血,救回来也成了只会流口水的废人!可汗震怒!大祭司…也受了反噬…”
“狼神…真的败了?”一个穿着粟特锦袍的中年胡商难以置信,眼中充满了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败?”坐在主位,一个裹着黑袍、只露出一双浑浊老眼的老者发出沙哑的冷笑,正是侥幸从断魂谷逃脱的突厥大祭司兀鲁斯的心腹——萨满巫医赫连骨。他枯瘦的手指着一块碎裂的、边缘焦黑的骨片(属于兀鲁斯那根断裂的骨杖)。“狼神岂会败?祂只是暂时蛰伏!那汉女和裴砚,窃取了狼神之力!那株妖树,那能发光疗伤的葡萄…本该属于草原!属于狼神!”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在座的胡商和突厥残部,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如今,那苏璃在长安风头无两,正是最得意、也最松懈之时!裴砚重伤未愈,正是千载良机!我等需夺回圣物!毁掉那株窃取神力的妖树!将‘醉千秋’的秘方…献给可汗,助狼神重临!”
“如何夺?”刀疤突厥汉子急切问道。
赫连骨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由某种黑色兽皮缝制的粗糙口袋。口袋表面用暗红色的、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绘制着扭曲的符文。他小心翼翼解开袋口的皮绳,一股极其微弱、却令人极度不适的阴冷气息弥漫开来。
袋子里,是几颗干瘪发黑、如同某种野兽牙齿的种子,以及一小撮灰白色的、带着浓重土腥和淡淡血腥气的粉末。
“这是…”胡商商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狼吻藤的种子,还有…圣山鹰喙峰断魂谷口,浸透了狼神之血和祭品怨念的…血煞土。”赫连骨的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虔诚和残忍,“将此土混入赤土坡的泥土,再将种子种下…只需一点血肉浇灌…狼神的怒火,便会在地底燃烧!那妖树的根…再深,也抵不过来自深渊的啃噬!”
烛火在赫连骨狰狞的表情下明灭不定,密室内一片死寂,只有贪婪与毁灭的欲望在无声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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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芜轩后院,月色如水。
裴砚依旧半躺在母树下的软榻上,后背狰狞的疤痕在星辉下泛着淡淡的粉光。他手中拿着一份密报,是周管事刚刚送来的关于荣王府近期异常动向和西市胡商聚集的情报。
“树欲静而风不止。”裴砚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后的微哑,却依旧清冽,“‘醉千秋’是琼浆,亦是祸水。李琰的贪婪,突厥的怨恨,不过是冰山一角。”
苏璃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正用小银剪仔细修剪着一小盆“星穹二代”葡萄苗的嫩芽。闻言,她头也未抬,手中的银剪稳而精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葡萄要种,酒要酿,日子要过。他们想要,也得看有没有那个本事拿走。”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历经淬炼后的坚韧与自信。
裴砚的目光从密报上移开,落在苏璃专注的侧脸上。月光勾勒着她柔和的轮廓,额角的旧疤淡得几乎看不见,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映着手中幼苗的点点新绿。这份在风暴中心依旧能沉心于方寸之地的定力,让他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
“你的‘星穹二代’,根系扎得如何了?”他忽然问道。
“很好。”苏璃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小心地托起陶盆,让裴砚看那土壤中探出的、细白坚韧的根须,“比第一代更适应赤土坡的土质,生命韵律也更平和。假以时日,必能酿出更醇厚的酒。”
裴砚的目光顺着那柔韧的根须,仿佛穿透了陶盆,看到了赤土坡下纵横交错的根系网络,也看到了更深邃的…星陨令与保温杯共鸣时惊鸿一瞥的星图轨迹。那份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平静之下蕴藏着改天换地的伟力。苏璃的选择,是将其化作滋养葡萄的养分,而非征伐的武器。这份心性…
“裴相!”周管事略显急促的声音打破了庭院的宁静。他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用油布和火漆严密包裹的物件。“陇右六百里加急!‘星陨卫’密报!”
裴砚神色一凝,接过包裹。苏璃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他。
裴砚迅速拆开层层包裹。里面没有信笺,只有一块半个巴掌大小、通体黝黑、仿佛某种陨铁打造的薄片。薄片表面光滑如镜,此刻,在月光下,镜面般的表面上正浮现出几行极其微小、如同水波流动般的光纹!那不是文字,更像是一种…动态的星图标记!
“这是…”苏璃瞳孔微缩。这光纹的波动频率,竟与她脑海中残留的、那日星图虚影的韵律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裴砚的手指拂过那流动的光纹,深邃的眼眸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穿透了时空的阻隔。“星图标记…被触动了。位置…河西走廊,玉门关外…沙海深处。”
他猛地抬头,望向西北方向沉沉的夜空,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有人…在寻找‘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