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夜幕如墨，将车间裹进浓稠的黑暗里。
此刻外界己然混乱不堪，而车间之内，众人则各自寻觅休憩之所。
无人胆敢高声喧哗，皆是各自与家人联络，互报平安。
周恒蜷缩在机床阴影下，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他紧绷的脸。
指尖在通讯录里反复，终于，在第无数次犹豫后，他按下了那个最熟悉的号码。
电流声沙沙作响的间隙，电话接通的瞬间，周恒刚要吐出“爸，家里……”几个字，就被一阵压抑的怒吼截断。
听筒里传来父亲颤抖却凶狠的斥责：“成事不足的东西！这个节骨眼打电话，想把那些怪物引到家门口？你是要连累全家陪葬吗！别再联系，自生自灭吧！”
话音里混着急促的喘息，仿佛每一个字都要冲破喉咙，却又被某种巨大的恐惧生生按了回去。
嘟嘟的忙音刺破寂静，周恒保持着举手机的姿势僵在原地。
掌心的汗水让手机滑了一下，他机械地把它塞回口袋，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自嘲的笑意漫上嘴角，却比车间里的机油更苦涩，在这末日般的夜晚，连一句简单的牵挂，都成了不可饶恕的过错。
此时，周恒还没从刚才那通电话的阴霾中抽离，胸腔里像堵着一团潮湿的棉花，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从黑暗中幽幽传来，如同一根细针，轻轻扎进他紧绷的神经。
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冷光，周恒转头望去，只见身旁的李建国蜷缩着身体。
这位平日里总是外冷内热的师父，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
他紧紧攥着手机，屏幕发出的微光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映出他通红的眼眶和不断滚落的泪珠。
哽咽声从他咬紧的牙关间溢出，仿佛每一声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李叔，怎么了？”
周恒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李建国抬起头，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悸，好半晌，才颤抖着嘴唇，断断续续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电话里和妻子互报平安，叮嘱着彼此要锁好门窗，注意安全。
可话还没说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撞击声，紧接着是大门被撞开的轰然巨响。
电话那头瞬间传来妻子惊恐的尖叫，以及三岁儿子无助的哭泣声。
李建国拼命呼喊着妻儿的名字，可回应他的，只有丧尸低沉的嘶吼，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恒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可那些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词句，此刻却像被冻结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他只是默默坐在李建国身边，两人在黑暗中并肩而坐，沉默不语。
一夜无话……
第二天，晨光如刀，劈开厚重的阴霾，却并未带来一丝暖意。
周恒在半梦半醒间被刺耳的尖叫声惊醒，揉着酸涩的眼睛坐起身。
车间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混杂着浓烈的消毒水气息。
他艰难地爬过横七竖八的杂物，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工友们，此刻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额头滚烫，面色潮红，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胡话。
更有人陷入深度昏迷，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
“这到底怎么回事？”
周恒抓住一个满脸惊恐的年轻女工问道。
对方浑身发抖，声音带着哭腔：“不知道！天还没亮就开始了，先是老张说头疼，接着就开始发高烧......现在己经有好几个人不行了！”
就在众人手足无措时，车间主任王强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般冲了进来。
他的金丝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油光发亮的额头布满汗珠：“都别吵！大伙听我说！办公楼那边传来消息，厂长他们被丧尸包围了，情况万分危急！咱们必须立刻组织人手去支援！”
身为厂长的“得力助手”，王强还没察觉到众人目前的状况，更没意识到问题的严峻性。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一心只想尽快安排人员去营救厂长，以期得到厂长的赞赏，日后得以升职加薪，迈向人生巅峰。
他挥舞着手机，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仿佛己经看到自己因救驾有功而平步青云的未来。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工友们要么病恹恹地躺着，要么满脸警惕地后退。
“王主任，您看看大家的样子，现在去不是送死吗？”有人虚弱地抗议道。
王强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他扫视一圈，突然伸手点向几个年轻力壮的工人：“你们，还有你们，立刻拿起武器，跟我走！这是命令！”
被点到的工人纷纷摇头，有人甚至首接转身就走。
王强气得暴跳如雷，正要发作，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去吧。”
周恒转头，看见李建国正缓缓站起身。
师父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眼神却异常坚定：“多救一个是一个。”
“我也去。”周恒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
他望向师父布满血丝的眼睛，在那双眼中，他看到了某种比悲伤更强烈的东西——或许是绝望中的一丝希望，又或许是对生命最后的坚守。
最终，在王强的软硬兼施下，一支由十人组成的小队艰难成型。
他们握着从仓库翻出的钢管、铁锤，身上绑着用铁板和布条自制的护甲。
朝阳将周恒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满地狼藉的车间里，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毅然决然地朝着危机西伏的办公楼走去。
每一步，都踏在未知与恐惧之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