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疑问在沈静秋的脑海里疯狂盘旋，却找不到出口。陆沉的沉默，像一道厚重的冰墙，隔绝了所有试探的可能。她甚至无法想象他做这一切时的表情。是面无表情的例行公事？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妈妈？”
身后传来冬冬带着睡意的、软糯的呼唤声，打破了走廊里的死寂。
沈静秋猛地回神，飞快地抬手抹去眼角溢出的温热湿意。她不能让孩子看到自己的脆弱。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哽咽，转过身，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冬冬醒了？饿不饿？”
冬冬站在门里，小手揉着眼睛，身上裹着那件打满补丁的旧棉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他刚睡醒，还有点迷糊，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看了看妈妈，然后，目光好奇地投向了门口那片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
“咦？”冬冬的小手指着门外，奶声奶气地说：“脏脏没啦！是那个高高的叔叔扫掉的！冬冬看见啦！”
沈静秋的心猛地一跳！她蹲下身，扶着冬冬小小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冬冬看见了？什么时候看见的？”
“嗯！”冬冬用力点点头，小脸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冬冬睡醒了，想妈妈，趴窗户看。”他指了指房间里那个蒙着冰花的小窗户，“看见高高的叔叔，拿大扫把，‘唰唰唰’，把脏脏扫走啦！扫得好干净！”他模仿着扫地的动作，小手挥舞着。
窗户！沈静秋猛地想起，她家那扇小窗户虽然蒙着厚厚的冰花，但靠近窗框边缘，被她之前抠开过一小片，可以模糊地看到一点走廊的情况！冬冬个子矮，正好能看到！
孩子不会撒谎！真的是他！陆沉！
“叔叔扫完，还看了我们家门一眼呢！”冬冬继续补充道，小脑袋歪着，似乎在回忆，“然后他就回自己屋啦。”
沈静秋紧紧抱住儿子小小的身体，将脸埋在孩子带着奶香气的颈窝里，肩膀微微颤抖。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和委屈，而是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的震撼、冰冷的酸楚和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暖意。
那暖意太微弱了，在巨大的生存压力和冰冷的环境里，如同寒夜荒野中一点转瞬即逝的萤火。但它确确实实存在过。在那个男人沉默的扫帚下，在那片被清扫干净的水泥地上。
她抱着冬冬，目光再次落向隔壁那扇紧闭的门。门缝下的暖黄光线，像黑暗中一个沉默的坐标。
“妈妈，”冬冬的小手捧住沈静秋的脸，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孩童最纯真的首觉，“叔叔是好人，对不对？他帮我们扫脏脏。”
沈静秋看着儿子清澈的眼睛，喉咙哽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好人？在这个人鬼难辨、自顾不暇的年月，什么是好人？那个男人身上笼罩着太多的谜团和冰冷的距离感。他的动机是什么？是随手而为的偶然善意？还是……别有所图？
她无法判断。她只知道，他确实做了。在她最狼狈、最孤立无援的时刻，以一种最沉默、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替她清扫了门前的污秽。
“也许吧……”沈静秋最终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轻轻吻了吻冬冬的额头。她抱着孩子站起身，关上了身后的门，将那片被清扫得异常干净的水泥地和隔壁门缝下的暖光，一起关在了门外。
门内，依旧冰冷。炉子是冷的，窝头是冷的，水是冷的。但沈静秋的心底，那点被现实碾得几乎熄灭的火星，似乎因为那干净的地面和儿子的话，重新获得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氧气，没有完全熄灭。
她把冬冬放到小凳子上，拿出冷窝头，继续掰开泡进凉水里。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吃。她走到五斗橱前，拉开抽屉，拿出了那个冰冷的铁皮盒子，紧紧攥在手里。粗糙的铁皮硌着掌心，带来一种支撑的力量。
她不能倒下。为了冬冬，为了守住这点活命的资本，她必须比昨天更坚强，更清醒。那个沉默邻居带来的“静音”和清扫，像是一道短暂划破黑暗的光，虽然无法驱散严寒，却让她看清了脚下的路——一条布满荆棘、只能靠她自己一步步趟过去的求生之路。
她需要工作。不惜一切代价！
沈静秋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冰冷的泡窝头，味同嚼蜡，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家属区办公室没指望了，那就去厂里！去工会！去劳资科！哪怕去车间求人！她不信，诺大个钢厂，就找不到一个糊口的临时工！
窗外的风雪似乎永无止境，卷动着筒子楼外墙上那些早己模糊不清的标语残迹。冰冷的空气在狭小的房间里无声地流动。沈静秋坐在冰冷的凳子上，背脊挺得笔首，像一株在冻土中顽强探头的草。她看着身边小口喝水的冬冬，眼底深处，那点微弱的暖意，渐渐沉淀成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的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