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像无数根钢针，刺透了林深的每一寸肌肤。
坠落时撞击桥墩所造成的内伤，让他的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每一次划水，都牵动着撕心裂肺的剧痛。腥咸的江水不断涌入他的口鼻，呛得他肺部火辣辣地疼。
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疯狂摇摆。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心脏无力的搏动和血液奔流的轰鸣。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下沉，向着那片无尽的、冰冷的黑暗坠去。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一个强烈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想起了那位在废墟中死去的老人临终前不甘的眼神，想起了周正雄那张伪善的脸，想起了江啸那看似和气实则残忍的笑容。他想起了沈书羽，如果她知道自己“畏罪自杀”，会是何等的悲痛与绝望。
他不能死！
他还没有让罪恶得到审判，还没有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他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性命，更是那些被黑暗吞噬的冤魂最后的希望。
这股强大的意志力，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他濒临衰竭的身体。
林深猛地睁开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浑浊的江水中辨别着方向。他看到了，不远处，桥墩的底部，那个黑漆漆的洞口，像一个沉默的、来自地狱的邀约。
他拼命地向那个方向游去。
手臂己经麻木，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一次摆动，都耗尽了他仅存的体力。
近了，更近了。
他甚至能感受到从洞口里传来的、一股更加阴冷潮湿的水流。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洞口边缘的瞬间，一股汹涌的暗流袭来，将他狠狠地拍在坚硬的混凝土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林深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身体，随着水流，被卷入了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暗通道之中。
……
不知过了多久，林深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恢复了一丝意识。
他咳出几口带着血丝的江水，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五脏六腑都被搅得粉碎。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西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铁锈味和淤泥的腥臭。脚下，是冰冷刺骨的积水，水面上漂浮着一些不知名的、黏滑的漂浮物。
他得救了。
他真的从那座象征着城市权力和秩序的临江大桥上，“飞跃”到了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肮脏的角落。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左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伸手一摸，小腿以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
骨折了。
绝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
在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断了腿，还受了严重的内伤，与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笑声在空旷黑暗的通道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和凄凉。他精心策划了一场惊世骇俗的“死亡”，却没想到，迎接他的，是另一场缓慢而痛苦的死亡。
就在他即将放弃，任由身体的温度一点点流失时，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那光亮，来自通道的深处，时隐时现，像一颗遥远的、即将熄灭的星星。
有光，就意味着有出口！有出口，就意味着有生机！
求生的欲望，再次战胜了绝望。
林深咬紧牙关，撕下自己那身早己被江水泡得不成样子的名牌西装的衬里，用在部队里学过的急救知识，将骨折的小腿与一根从水里捞出的、不知是什么的坚硬长条物，紧紧地捆绑在一起，做了一个简易的固定。
剧痛让他浑身冒汗，但他只是闷哼了几声，没有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开始爬行。
在这片绝对的黑暗和恶臭中，像一条受伤的、不肯屈服的野狗，拖着一条断腿，向着那唯一的、微弱的光源，艰难地爬去。
通道里布满了尖锐的碎石和不知名的障碍物，他的手掌、膝盖，很快就被磨得血肉模糊。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刀尖上匍匐。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天。在这里，时间失去了意义。他只知道，他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幻觉丛生。他仿佛看到了父母临死前的惨状，看到了老人无助的眼神，看到了沈书羽为他流泪的脸庞。
这些幻觉，没有让他崩溃，反而化作了支撑他前进的动力。
「活下去……」
「一定要……活下去……」
他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念头，成为了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信仰。
终于，那点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是水流声，还有……人的说话声？
林深的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希望。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出了通道的出口。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地下排污中转站，像一个地底的洞穴。几束浑浊的阳光，从头顶巨大的、破了几个大洞的混凝土穹顶上照射下来，形成几道明亮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而在中转站的另一头，一个简陋的、用各种废品搭建起来的窝棚，正亮着一盏昏黄的灯。
一个佝偻着背、衣衫褴褛的老人，正蹲在窝棚前，分拣着一堆从江里捞上来的、散发着恶臭的垃圾。
听到身后的动静，老人警惕地回过头。当他看到浑身是血、狼狈不堪的林深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恐，随即，又被一种深深的、带着同情的悲悯所取代。
林深看着那个老人，看着他窝棚里那盏昏黄而温暖的灯光。
那光，就是他从江底一路追寻而来的微光。
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仿佛听到那个老人叹了一口气，用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又一个……被这江水吞掉的可怜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