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如同粘稠的墨汁，裹挟着滚烫的灰烬和令人窒息的焦糊味，疯狂地钻入项羽的口鼻。
视野被压缩到极限，只能勉强辨认出前方几尺内影影绰绰的断壁轮廓。
火焰在两侧和头顶的残骸上跳跃，发出贪婪的噼啪声，热浪扭曲了空气，舔舐着的皮肤，带来阵阵灼痛。
“这边！快！踩稳！”
张猛嘶哑的声音在前方引导，他背着昏迷的卢植，每一步都踏在滚烫的瓦砾和尚未熄灭的余烬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他身后，两名仅存的禁军士兵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年幼的刘协在奔跑。
小皇帝脸色惨白，紧咬着嘴唇，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只是那双大眼里充满了超越年龄的惊恐和茫然。
项羽殿后，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铅。
左肩胛骨嵌入的箭头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额角的伤口被汗水、血水和烟灰糊住，视线一片模糊。
断裂的肋骨更是雪上加霜，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像有无数根钢针在肺腑间搅动。
他手中的环首刀早己卷刃崩口，被他当成了支撑身体的拐杖，杵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项头儿！前面好像有亮光！可能是出口！”
一名士兵惊喜地低呼。
透过浓烟的缝隙，一丝微弱但真实存在的、属于外界夜空的深蓝色隐约可见！
生的希望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
“快！”
项羽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强行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
他加快步伐，用残刀拨开挡路的焦木。终于，他们冲破了最后一道浓烟的帷幕！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在滚烫的脸上，带来劫后余生的短暂眩晕。
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竟然冲出了洛阳城！
身后是依旧在黑暗中熊熊燃烧、如同巨大炼狱的城池轮廓，而前方，是一条在星光下泛着微弱波光的河流——榖水！
河对岸是黑暗的旷野，象征着未知，却也意味着暂时远离了身后的修罗场。
然而，这短暂的喘息并未持续多久。
“在那里！他们出城了！”
“温侯有令！格杀勿论！尤其是那个黑甲贼和那小崽子！”
尖锐的呼喝声如同跗骨之蛆，紧随着他们冲出火海！
数十骑西凉精锐骑兵，如同嗅到血腥的狼群，从他们侧翼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后旋风般杀出！
为首一名军官手持长矛，眼神凶戾，正是先前在废墟中被项羽震慑住的那个小头目！
显然，吕布早己料到他们可能的突围方向，在此布下了致命的伏兵！
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城郊松软的土地，卷起烟尘，如同死亡的浪潮，瞬间将他们这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小队笼罩！
“结阵！保护贵人！”
张猛目眦欲裂，立刻放下背上的卢植，拔出腰间的短剑，与另外两名士兵迅速背靠背，将小皇帝和昏迷的卢植死死护在中心。
他们手中只有残破的武器，面对奔腾而来的铁骑洪流，脆弱得如同狂风中的枯草。
项羽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前有河流阻隔，后有吕布随时可能出现的巨大威胁，侧翼是数十倍于己的精锐骑兵！这几乎是绝境中的绝境！
他看了一眼被护在中心、小脸煞白却强撑着不哭的刘协，又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微弱的卢植，最后目光扫过张猛等人那明知必死却依旧挺首的脊梁。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无尽愤怒和极度憋屈的火焰在他胸中疯狂燃烧！
难道刚刚冲出火海，就要葬身在这冰冷的河滩？！
难道他西楚霸王，竟要带着这些拼死追随的残兵和所谓的“天子”，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一群无名小卒碾碎？！
“不——！”
项羽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这咆哮蕴含着滔天的恨意、不屈的意志和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他不再看身后的骑兵，血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前方距离他们只有数十步之遥、横跨在榖水之上的一座石桥——粟门桥！
那是唯一的生路！
“张猛！带人过桥！快！”
项羽嘶声力竭地狂吼，声音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撕裂夜空的决绝！
“项头儿！那你……”
张猛惊愕。
“别废话！这是军令！”
项羽猛地将手中那柄卷刃的环首刀狠狠掷向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骑兵！
那刀化作一道暗淡的流光，“噗”地一声，虽然力道己衰，未能致命，却精准地扎进了马颈！
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掀翻在地，瞬间扰乱了最前端的冲锋阵型！
“过桥——！”
项羽再次咆哮，同时，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动作！
他猛地弯腰，从地上抄起一根足有手臂粗、丈余长的、被烧得焦黑却异常沉重的房梁断木！
那断木的一端还带着狰狞的木刺，重量远超寻常兵器！
在张猛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个浑身浴血、仿佛随时会倒下的男人，竟然如同霸王举鼎般，将那根沉重的巨木单手（右手）抡了起来！
“项头儿！”
张猛虎目含泪，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要独自断后！
“走！”
项羽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
他拖着那根沉重的巨木，迎着奔腾而来的骑兵洪流，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前！
他的步伐踉跄，身形因剧痛而佝偻，但每一步踏下，都仿佛在脚下这片浸满血泪的土地上烙下一个不屈的印记！
一股惨烈到极致、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惨烈杀气，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冲在最前面的西凉骑兵军官，看着那个在星光下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浴血魔神，看着他手中那根狰狞的巨木，感受着那股扑面而来、几乎要冻结血液的恐怖杀意，心中刚刚燃起的凶焰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他想起了废墟巷战中那瞬间毙命的同伴！
他想起了吕布温侯对这个男人的“特殊关注”！
“放…放箭！射死他！”
军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几支羽箭离弦射出！
项羽不闪不避，只是将沉重的巨木猛地一横！
如同门板般挡在身前！
“笃！笃！笃！”
箭矢深深钉入焦黑的木身，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无法穿透！
趁着这短暂的迟滞，张猛狠狠一跺脚，眼中血丝密布：“走！”
他一把背起卢植，两名士兵夹起小皇帝刘协，头也不回地朝着粟门桥亡命狂奔！
小皇帝刘协被夹着飞奔，却努力扭过头，泪眼模糊中，只看到那个挡在千军万马之前的、越来越小的、浴血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