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深处,凤栖殿。
殿内燃着价值千金的龙涎香,袅袅青烟却驱不散那几乎凝结成冰的死寂与压抑。长公主薛心瑶并未如往常般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而是端坐于象征无上尊荣的紫檀凤椅之中。她身着玄底金凤纹的常服,乌发一丝不苟地绾成高髻,簪着一支衔珠点翠九尾凤钗,凤口垂下的东珠流苏纹丝不动。
然而,这份极致的庄重之下,是滔天的怒火在无声地燃烧、积蓄、沸腾!距离那场浴池惊变己过去数日,但时间非但未能熄灭耻辱的火焰,反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种,让那焚心蚀骨的怒意愈发炽烈、精纯!
那双曾令薛云泽魂飞魄散的凤眸,此刻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表面平静无波,深处却翻滚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与雷霆!指尖无意识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节奏,轻轻敲击着冰冷的凤椅扶手,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殿内所有侍从的心尖上,让她们屏息垂首,冷汗浸透内衫。
“玄镜卫指挥使,何在?”薛心瑶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如同淬了冰的钢丝,瞬间切割开殿内的死寂!
一道如同影子般、身着玄色绣银螭纹劲装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心,单膝跪地,头颅深埋:“臣,玄镜卫指挥使冷锋,听候殿下钧旨!”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一丝情绪,仿佛一块万年寒铁。
“本宫的耻辱,需要用血来洗刷。”薛心瑶的目光并未落在冷锋身上,而是穿透殿门,望向虚空,仿佛在凝视那个早己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裹着破布的狼狈身影。“那个狂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宫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翻遍京城,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本宫… …挖出来!”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
玄镜卫,大薛国最神秘、最锋利、也最无情的暗刃,在长公主的意志下,如同沉睡的巨兽,睁开了冰冷的复眼,张开了无形的罗网。
冷锋领命而出。一张覆盖整个京城、甚至向外辐射的庞大暗网,在无声无息间急速铺开。玄镜卫的“影子”们,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运转:
以浴池为中心,薛云泽当晚亡命奔逃的每一个足迹被重新踏勘、标记。撞翻苏清漪的地点,残留的“春雷”碎木被秘密收集;格物院后窗的泥泞脚印被拓印分析;他最后消失在城西市集的区域,被划上了重重的红圈。
重点排查:城西,尤其是阿秀豆腐摊所在的街区,成为风暴的中心。卖炊饼的老王、挑夜香的李老汉、茶馆说书的孙先生…无数看似不起眼的市井人物,都可能在玄镜卫的“耳目”名单之上。他们用最寻常的交谈,收集着最不寻常的蛛丝马迹:是否有新面孔?是否有异常举动?是否有谈论奇特的豆腐或…奇怪的声音?
而相府苏家,因传世名琴“春雷”被毁,苏清漪几近崩溃,早己是雷霆震怒。苏相虽未首接面见长公主,但其门生故吏的奏疏、御史台的弹劾,如同无形的重压,不断施加在玄镜卫身上。严惩“惊鸿琴煞”的要求,与长公主的意志汇成一股不容抗拒的洪流。
无形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铁箍,缓缓勒向那个散发着豆香的街角。
数日后,凤栖殿内烛火通明,更漏声滴滴答答,如同死神的脚步声。
冷锋再次如影子般跪在殿心,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汇报着玄镜卫连日来的追查结果:重点区域的排查情况、可疑人员的筛查、苏家方面的压力…以及,暂时未有那狂徒的确切踪迹。
薛心瑶静静地听着,指尖敲击扶手的节奏,没有丝毫变化。当冷锋汇报完毕,殿内陷入一片更深的死寂。烛火在她绝美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一半明艳,一半隐于深邃的阴影。
“冷锋,”她终于开口,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脆而寒冷,“你说,一个能精准砸入本宫浴池,避开重重守卫的人…真的是偶然吗?”
冷锋的头颅垂得更低,没有回答。他知道,长公主并非在问他。
薛心瑶缓缓站起身,玄金凤袍的裙摆拖曳过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走到巨大的雕花窗棂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凤眸中的寒光如同淬毒的匕首。
“浴池之上,琉璃顶完好无损…他是如何进来的?飞?遁地?”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更深的却是凝重。“还有那能发出惑乱人心魔音的‘妖盒’…格物院大学士都闻所未闻的奇物…一个市井狂徒,如何得来?如何操控?”
她缓缓转身,目光如电,射向跪伏的冷锋:“本宫要你们查的,不止是那个狂徒!给本宫查清楚,他背后是谁?!”
“查他诡异的出现方式!查那‘妖盒’的来历!查所有与之相关的‘奇技淫巧’!”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究竟是针对本宫一人…还是一场针对整个大胤皇室的阴谋?!”
殿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映照着薛心瑶眼中那深邃到令人恐惧的危险光芒。她不再仅仅是为了洗刷个人耻辱,身为帝国最尊贵的公主,她的政治嗅觉让她嗅到了更浓烈的、隐藏在荒诞表象下的阴谋气息!一个能操控“天降之人”和“妖音邪器”的势力,其图谋…细思极恐!
“给本宫…挖!掘地三尺,也要把藏在他背后的魑魅魍魉,给本宫挖出来!”最后一句命令,如同九幽寒狱吹出的阴风,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玄镜卫的追捕,瞬间从单纯的缉拿凶犯,升级为一场针对未知阴谋的、最高级别的隐秘调查。一张无形却更加致命的大网,带着对“奇技”根源的探究和对潜在敌人的深深忌惮,悄然笼罩了整个京城,其阴影,也无可避免地,投向了那间飘着豆香的低矮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