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扇形的弧光,警笛声却像附骨之疽般紧追不舍。赵磊将烟头狠狠按灭在车载烟灰缸,火星迸溅的刹那,我瞥见他后颈新添的暗红色胎记——形状竟与他指节上的刀形纹身如出一辙。
"坐稳了!"他突然猛拉手刹,黑色轿车在积水路面甩出半圈水花。巷道尽头的铁门被撞得轰然洞开,锈迹斑斑的门牌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白虎堂"三个鎏金大字被岁月啃噬得残缺不全,倒像是某种不祥的谶语。
“虎子,出来!”赵磊的声音裹着堂主的威压,震得堂口廊下铜铃嗡嗡作响。
巷尾阴影骤然裂开,赤膊男人踏着碎步晃出,左肩下山虎刺青随着肌肉震颤,宛如活物般龇牙咧嘴。他咧嘴露出两排白牙,腥红舌头舔过唇上疤痕:“磊哥,等急了?”
赵磊铁钳般的手掌重重拍在我后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新来的祁正兄弟,去把白虎堂的崽子们都叫齐了!”
“得嘞!”虎子原地打了个转,像头嗅到血腥味的狼,瞬间窜进九曲回廊。木门被踹开的闷响此起彼伏,夹杂着此起彼伏的笑骂:“龟儿子又发哪门子疯!”
片刻后,西十多道身影如潮水般涌来,青衫、短打、缠着绷带的手臂,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在堂前站成刀山。他们齐声抱拳,声浪震得飞檐上的积灰簌簌落下:“磊哥!”
虎子不知何时摸出个粗陶酒碗,酒水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磊哥,场子热起来了!”
“来兄弟!”赵磊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胸口狰狞的三道刀疤,“喝了这碗血酒,三刀会烬牙堂的规矩就烙在你骨头上!”他掌心青筋暴起,酒碗里的液体泛起细小涟漪。
我接过酒碗时,指尖触到碗沿粗糙的刻痕,那是历代兄弟留下的印记。烈酒入喉如岩浆奔涌,呛得眼眶发烫。赵磊见状仰头大笑,声浪惊飞檐下夜枭:“好!白虎堂又添条硬骨头!”
“新来的兄弟够狠!”虎子突然从旁扑来,手臂像钢索般勒住我的脖颈,另只手重重拍打着我后背,“我是李小虎,以后哪个不开眼的敢动你——”他故意露出腰间短刃,“我就用这玩意儿给他开瓢!”
“少他妈吓唬新人!”戴着眼罩的汉子挤过来,随手甩给我块牛肉干,“马良,管事儿的。要是有人克扣你月钱,来我这儿报账。”
虎子突然怪叫着将我架起,他身上的汗味混着烈酒气息扑面而来:“走!今天不喝个天昏地暗,都不算白虎堂的种!”马良配合地拽住我另只胳膊,三人跌跌撞撞往堂内走去。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我们交叠的影子上洒下细碎金斑。
我任由他们拉扯着,心里却涌起股滚烫的热流。这些刀口舔血的糙汉子,用最野蛮的方式剥开了我的心防。或许在白虎堂,情义就藏在这碗烈酒、这记重拳、这句骂娘里——生死与共,不问来路。
“朋友一生一起走,哪些日子不再有——”虎子的啤酒瓶狠狠磕在烤炉边缘,溅起的玻璃碴子混着孜然飞进炭火,腾起窜天的火苗。他脖颈青筋暴起,跑调的歌声震得窗户哗哗作响,“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
马良突然捂住脸,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猛地扯下眼罩,空荡荡的眼窝里结着暗红疤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旁边撸串的绿毛男“嘶”地倒抽冷气,竹签上的牛油滴在炭火里,滋啦炸开焦糊味。
“这只眼,是替磊哥挡枪子儿没的。”绿毛男用串签子拨弄炭火,火星子扑簌簌落在他褪色的铆钉皮裤上,“那年我们被仇家堵在码头,马良拿自己当肉盾,子弹穿眼而过还反手给了对面老大一刀。”他忽然笑起来,露出镶金的犬齿,“现在知道为什么堂口规矩第一条就是‘兄弟的命比自己的贵’了吧?”
马良重新戴好眼罩,伸手抹了把脸,沾着孜然的手指在脸上画出歪斜的笑:“操!哭个屁!”他抓起烤茄子狠狠咬下一大口,紫色茄肉糊在嘴角,“阿正兄弟,以后谁敢动你——”他举起啤酒瓶与我碰杯,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裂响,“老子就用这瞎眼替你瞪死他!”
虎子仰起脖颈,喉结剧烈滚动,玻璃瓶里的啤酒如瀑布般灌入喉咙。
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瓶中琥珀色液体迅速见底。
最后一滴酒顺着他下巴滴落,他猛地将酒瓶砸在桌上,震得烤串上的孜然粉簌簌飞扬,咧嘴大笑:“你他妈的……”
话音戛然而止。他双眼突然瞪大,像被定住般僵在原地,随后首挺挺往后倒去。
我慌忙伸手去扶,只抓住他沾满油渍的衣角。虎子栽倒时,还死死盯着头顶摇晃白炽灯,舌头打着卷嘟囔:“马…马良,这灯怎么有三个?”声音越来越含糊,最后化作绵长的呼噜声。
我看着瘫在塑料椅上的虎子,又瞥了眼桌上七八个空酒瓶,嘴角忍不住抽搐。
这…这酒量真是……
马良摘下眼罩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将烤得焦香的鸡翅丢进我碗里:“别见怪,这孙子喝一瓶倒,喝两瓶断片,喝三瓶能搂着电线杆子喊妈——不过,”他突然凑近,独眼闪过狡黠的光,“你要是想看他跳脱衣舞,灌西瓶就行。”
绿毛男一把扯下脖颈上的骷髅头项链,当啷砸在桌沿,染成绿色的头发随着大笑乱颤:“虎子的酒量,还没有老子尿的多!上次他非说自己能喝两箱,结果抱着垃圾桶吐到凌晨三点,最后是我用三轮车把他拖回去的!”
他抄起烤得滋滋冒油的牛油串,油脂顺着串签滴在破洞牛仔裤上也浑然不觉,“这孙子喝多了还爱唱《好汉歌》,调跑得能把阎王爷都气活过来!”
唐枫正把脚架在油腻的塑料桌上,染成荧光绿的头发随着笑声剧烈晃动。
他刚用啤酒瓶敲开另一罐百威,忽然被声浪打断。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男人铁塔般压过来,脸上斜斜的刀疤从左眼蜿蜒至嘴角,随着笑骂微微抽搐:“唐枫,你他娘的是水龙头啊!这么能尿!”
他伸手狠狠拍在唐枫后背,震得桌上的烤韭菜都跳了起来,“昨儿个喝完,你小子尿了半宿,隔壁包厢的兄弟还以为天花板漏水!”
唐枫趔趄着撞翻调味罐,孜然混着辣椒粉腾起白雾。他抹了把脸,反倒笑得更疯,犬齿上的金箔在灯下泛着贼光:“刘疤脸!有种咱俩现在比!谁先尿裤子,谁他妈管对方叫爷爷!”说着抓起半瓶没喝完的酒,仰头灌下的同时还不忘朝对方挑了下染成绿色的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