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压缩机发出老旧的嗡鸣，在深夜的公寓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玫瑰跪在纸箱前，指尖触到酒瓶的冰凉时，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她把那瓶二锅头推回纸箱深处，瓶身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像某种不甘的呜咽。最底层的啤酒罐上凝着水珠，她捏起一罐，金属凉意透过指腹渗进血液。拉环 "咔" 地裂开，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顺着罐身滑到小臂，在肘弯处聚成一小滩冰凉的湿痕。她仰头灌下一大口，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带着苦涩的麦香滑进胃里，却没能冲淡舌尖那股挥之不去的金属腥 —— 那是白天扎进脸颊的玫瑰刺留下的味道。
地板上的 T 恤堆成一团，像片被踩扁的云。她赤裸着身体走到穿衣镜前，镜面蒙着一层薄灰，把灯光折射得斑驳陆离。腹部的肥胖纹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淡粉色，像一条条沉默的蚯蚓，沿着腰线蜿蜒至大腿根。墙上那张泛黄的泳装比赛照片里，少女笑得没心没肺，水珠从发梢滴落，在锁骨处汇成晶莹的线。
照片里的少女也在看着她。镜中的倒影与墙上的影像渐渐重叠，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残存着当年的光亮，却被一层水汽般的迷茫笼罩。她想起父亲昨天在电话里的叹息："梅桂啊，你妈要是还在，看你现在这样子......" 话没说完就被她匆匆挂断，可那句未出口的责备，此刻正顺着啤酒的凉意渗入骨髓。
她瘫倒在床，后背撞到床头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天花板的角落有片霉斑，在灯光下像张扭曲的人脸，眼窝处的霉点正往下滴着深色的水迹，仿佛在无声地流泪。
她伸出食指，在空气中临摹着 裂开的那道缝。这让她想起白天在花店晕倒时，眼前炸开的那片红光 —— 玫瑰花刺扎进皮肤的瞬间，世界先是一片纯白，然后就染上了那种不祥的红，如同广告牌上那个残缺的 "蜕变" 二字，在她脸上投下的血色光斑。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陈霖发来的微信："睡了？" 她盯着屏幕上那行字，首到光线刺得眼睛发酸，才缓缓移开视线。三天前他送的那套廉价情趣内衣还扔在垃圾桶里，蕾丝花边勾着一根棉线，像条断了的蛛丝。那天他说 "胖点摸着才舒服" 时，嘴角那抹轻佻的笑，此刻正化作啤酒罐上的水珠，顺着她的小臂往下淌，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天花板的霉斑似乎动了一下。她眯起眼，看见那张扭曲的人脸咧开嘴，露出黑洞洞的牙齿。她想起医生说 "再胖下去可能窒息" 时，小松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窒息...... 这个词让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指尖触到松弛的皮肤，突然感到一阵恐慌。她想起今天在医院，医生指着她床头柜上的可乐瓶说 "慢性自杀" 时，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慢性自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墙上那张少女的照片，忽然觉得这西个字无比贴切。
啤酒罐空了。她把空罐扔在地上，金属撞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窗外传来情侣的嬉笑声，透过老旧的玻璃窗钻进来，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她伸出手，对着天花板上的霉斑比画着，想象那是一张真正的人脸。如果这张脸会说话，它会说什么呢？是嘲笑她的自甘堕落，还是怜悯她的无能为力？
"蜕变"...... 广告牌上那两个残缺的字，此刻在她脑海里不断放大。左边的 "蜕" 字缺了虫字旁的最后一笔，右边的 "变" 字少了捺脚，像两个未完成的梦，悬在城市的夜空里，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她翻了个身，脸埋进枕头，闻到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玫瑰香 —— 那是上次插花时沾在枕套上的。鼻尖忽然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砸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如同天花板上那片正在蔓延的霉斑。
黑暗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而缓慢，像一面破鼓在胸腔里敲打。啤酒的后劲上来了，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开始浮现各种混乱的画面：医院的病历单、父亲担忧的脸、陈霖轻佻的笑、王莉娅发亮的马甲线、十六岁那年泳池里的阳光...... 最后，所有画面都汇聚成 T 恤上那道狰狞的裂缝，在她眼前不断扩大，首到吞噬整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