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在病房每一寸空气里。八张病床以一种近乎拥挤的姿态排列着，玫瑰的床恰好在正中央，成了这片白色空间的焦点。脸上的药膏贴得歪歪扭扭，随着她抬头的动作，右脸颊那片纱布角翘了起来，露出下面红肿的皮肤和密密麻麻的细小血痂。这些被玫瑰刺扎出的小洞此刻正以一种混合着疼与痒的姿态提醒着她昨天的狼狈 —— 当她栽进花店那堆刚到货的玫瑰丛时，尖刺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毫不留情地扎进她的脸颊和手臂。
“梅桂？”
医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橡胶鞋底摩擦地板的 “吱呀” 声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他手里捏着一本厚厚的病历，纸页边缘己经有些卷边，显然不是第一次被翻阅。玫瑰猛地抬头，动作太大导致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疼得她嘴角抽了抽，却还是强撑着应了一声：“在！”
医生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眼病历，又抬眼打量她。他的眼镜片后面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大概是值了夜班。
“怎么样，还疼吗？”
他用手里的圆珠笔尾端轻轻戳了戳玫瑰脸颊上的纱布，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熟稔。玫瑰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脸上的小洞，触感粗糙又刺痛。
“又疼又痒，”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自认倒霉呗。”
“不算倒霉，” 医生把病历往床头柜上一放， “啪” 的轻响，“要不是地上那堆玫瑰垫着，以你这体重摔下去，别说脸上扎几个洞了，恐怕门牙都得磕掉。”
站在一旁的小松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才从指缝里挤出一句：
“哦…… 那还行，毕竟补牙更贵！”
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看向医生，脸上堆起灿烂又尴尬的笑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医生没理会小松的打岔，目光重新落回玫瑰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纱布：
“经常喝酒吗？”
玫瑰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睡眠好吗？” 医生继续问，手指在病历上轻轻敲击着。
“还好吧……” 玫瑰含糊地应着，眼神有些躲闪，“每天都觉得睡不够，白天老是没精神。”
“每天睡多久？”
“正常七八个小时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觉得这个答案缺乏说服力，“但还是觉得睡不够，早上醒不过来，经常白天精神不太能集中……”
“哦，医生，我也是我也是！” 小松突然激动地插话，往前凑了一步
医生猛地转头，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小松，吓得她立刻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乖乖地往后退了半步，嘴唇抿得紧紧的，再也不敢出声。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隔壁床老人轻微的呼噜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医生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打呼噜吗？”
玫瑰的脸 “腾” 地一下红了，从脸颊一首红到脖子根。她想起合租室友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抱怨过她的呼噜声，当时她还笑着打哈哈说 “胖子都这样”，此刻被医生当面问起，那种尴尬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便秘吗？大便能成型吗？”
这个问题让玫瑰的脸更红了。她能感觉到周围几双若有若无的目光投射过来，还有小松那毫不掩饰的、充满好奇的眼神。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声音细若蚊蚋：
“有…… 有点便秘…… 不太成型，有点黏……”
“屁多吗？”
“……” 玫瑰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医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她看到医生脸上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只有职业性的严肃。旁边的小松己经把脸埋进了手里，肩膀一耸一耸的，也不知道是在憋笑还是在替她尴尬。
“嗯……” 玫瑰艰难地应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
“屁臭不臭？”
“…… 臭。” 玫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紧接着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她能感觉到病房里其他病人投来的目光，有的带着同情，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让她浑身不自在。
医生似乎终于问完了所有尴尬的问题，他翻开病历的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各项检查结果：“你身高 XX，体重 180 斤，BMI 指数己经到了 33，远远超过正常范围。心率不齐，血压偏高，还有脂肪肝。”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玫瑰：
“姑娘，你才 31 岁，这个身体状况可不行。再胖下去，睡觉的时候都可能窒息。”
“窒息？” 小松猛地抬起头，双手捂着脸，眼睛瞪得像铜铃，“这么夸张？！”
玫瑰也愣住了，她一首知道自己胖，知道身体不好，但从没想过会严重到这种地步。“等等，医生，您说什么？” 她往前凑了凑，试图看清病历上的字，“BMI 是什么？”
“身体质量指数，” 医生解释道，“正常范围是 18.5 到 23.9，你自己看看你这数。”
小松立刻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滑动着。“玫瑰姐你看！” 她把手机凑到玫瑰面前，屏幕上赫然是一张 BMI 指数对照表，最右边的那一栏画着一个夸张的胖人图标，下面标注着 “重度肥胖”。“你看这里，33 就是重度肥胖！”
玫瑰盯着那个图标，只觉得一阵眩晕。她扣着指甲上的死皮，心里那股无名火又涌了上来。“呵呵，” 她干笑了两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
“不用您诊断，我也知道自己是个胖子。”
“我不是说你胖不胖的问题，” 医生摘下老花镜，用衣角仔细地擦着镜片，“胖不是罪，但你这生活方式太不健康了。” 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可乐瓶：“这个！是慢性自杀！你得控制饮食，多运动……”
医生把眼镜重新戴上，眼神里多了几分严肃，“以你的身高，至少得瘦 50 斤。”
“50 斤？” 玫瑰倒吸一口凉气，“那差不多是我家乐花的重量了。”
“乐花？” 医生有些疑惑。
“她的狗，一只二哈，” 小松在一旁解释道，“特别能吃，跟玫瑰姐似的……” 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不对劲，赶紧闭上了嘴。
医生笑了笑：“对，减掉一只乐花！”
玫瑰绝望地看向医生，又看了看手机上那个 “重度肥胖” 的图标，只觉得一阵无力。她一首以为自己只是胖一点，没关系，只要心态好就行。可现在，医生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让她不得不面对自己不健康的事实。
“其实人胖不一定全是吃的问题，” 医生似乎看出了她的沮丧，语气缓和了一些，“也可能是甲状腺或者基因问题。我见过很多胖子，身体倍儿棒。我不在乎你胖瘦，只在乎你健不健康。”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玫瑰，“你自己摸摸良心说，你这生活方式，健康吗？”
玫瑰沉默了。她想起自己每天熬夜、酗酒、吃垃圾食品，想起自己懒得动弹、一回家就瘫在沙发上的样子。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默。玫瑰低头看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又摸了摸脸上的纱布，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医生说的没错，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减肥、运动，这些字眼对她来说既陌生又可怕，就像眼前这八张拥挤的病床一样，让她感到窒息。
“我……” 玫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到医生眼里的期待，看到小松担忧的眼神，还有自己映在床头柜上的模糊倒影 —— 一个穿着宽大病号服、脸上贴着纱布的胖女人。
也许，真的该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