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朝天门码头,声浪如同实质的潮水,裹挟着汗臭、桐油味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林烽裹紧散发着霉味的破褂子,毡帽压得极低,浑浊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张擦肩而过的面孔。楚云如同一堵沉默的铁墙,紧贴在他侧后方,宽大的骨架有意无意地遮挡着中间被白玫搀扶、头脸深埋的陈婉儿。帆布袋里冰冷的债券母版和那份浸染着鲜血的名单,紧贴着林烽的后背,沉甸甸地提醒着此行的代价与未解的深渊。
人流汹涌,如同浑浊江水中的浮沫。穿黑制服的警察挎着盒子炮,眼神鹰隼般在人群中逡巡;便衣特务叼着烟卷,目光如同无形的钩子,在青壮年男女身上反复刮过。林烽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与制服身影的擦肩都绷紧神经。【洞明之眼】幽蓝光幕在视野边缘无声流转:
【目标:码头出口通道】
【守卫密度:高/盘查力度:强/重点:单身男性、携带包裹者】
【模糊意图:搜捕特定目标/维持秩序混乱】
“走这边。”林烽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嘈杂的人声淹没。他率先拐入一条堆满箩筐和废弃缆绳的狭窄岔道,污水在脚下横流。楚云和白玫默契地跟上,陈婉儿步履虚浮,全靠白玫支撑。
七拐八绕,终于远离了码头核心的喧嚣。眼前是依山而建、鳞次栉比的吊脚楼,木板拼接的房屋摇摇欲坠,狭窄的石阶湿滑陡峭,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煤烟、廉价脂粉和食物腐败的混合气味。这里是朝天门码头辐射出的贫民窟,混乱、肮脏,却也如同巨大的迷宫,是藏身的最佳地点。
“先找个落脚点。”楚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连续的逃亡和紧绷的神经,即使是他也感到了疲惫。
林烽点头,【洞明之眼】扫过前方一个挂着破旧“悦来客栈”木牌的吊脚楼。门口一个嗑着瓜子的胖妇人,眼神浑浊,对来往的行人漠不关心。
【目标:悦来客栈老板娘】
【生理状态:疲惫/轻微肺痨/无威胁】
【意图:招揽生意/警惕性低】
“就这里。”林烽摸出两块沾着泥污的银元,走向胖妇人,“两间房,清净点,住两天。”
胖妇人瞥了一眼银元,又扫过西人狼狈肮脏的模样,撇撇嘴,没多问,用油腻的手指指了指楼上:“最里头两间,热水自己烧,动静小点。”
房间狭小逼仄,木板墙薄得能听见隔壁的鼾声。窗户糊着发黄的报纸,光线昏暗。林烽将帆布袋小心地塞进床底最深处。白玫打来一盆冷水,用破布蘸着,小心地帮陈婉儿擦拭脸上的污垢。女孩依旧眼神空洞,身体不时颤抖,嘴里偶尔会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哥哥…船…下面…冷…”
楚云靠在门边,耳朵贴着木板,警惕着走廊的动静。林烽走到窗边,透过报纸的破洞,俯瞰着下方如同蚁穴般蠕动、散发着浓重生活气息与绝望的贫民窟。雾都重庆,他们回来了,带着胜利的果实,也带着未解的谜团和如影随形的死亡阴影。罗百川的密信在怀中沉甸甸的——“雏鹰归巢,淬刃饮血…鹰眼勿怠,照见幽冥。”
歌乐山,他们必须尽快回去。但身后是否甩掉了尾巴?基地是否安全?陈婉儿口中的“哥哥没死”是崩溃的呓语,还是残酷的真相碎片?
“婉儿需要医生,至少需要药。”白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看着陈婉儿手臂上被污水浸泡后发炎红肿的擦伤,眉头紧锁。
林烽的目光落在楚云身上:“楚云,你熟悉黑市,想法子弄点磺胺粉和吃的,小心行事。”
楚云无声点头,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房门。
夜幕降临,贫民窟的喧嚣并未停歇,反而在昏黄的灯火和劣质烧酒的气味中发酵出另一种躁动。楚云带回一小包珍贵的磺胺粉、几个硬邦邦的锅盔和一小瓶劣质烧酒。他将磺胺粉递给白玫,沉声道:“风声紧,码头、车站、药铺都加了暗哨,在找‘带女学生的伤者’。价钱翻了五倍。”
白玫默默接过,用烧酒小心地为陈婉儿清洗伤口,敷上药粉。女孩在疼痛中瑟缩了一下,随即又陷入昏沉。
林烽啃着干硬的锅盔,味同嚼蜡。他摊开那张从油纸夹层中取出的、绘有“慈惠丸”地狱货舱的薄纸片,暗红的朱砂标记在昏暗油灯下触目惊心。“枪栓…在…‘货’…的…血里…”这行字如同魔咒,缠绕心头。如果陈婉儿所言非虚,“老刀”真的还活着,被当作“活体样本”塞进了那个船底夹层,那么这“枪栓”又隐喻着什么?是打开夹层的机关?还是某种毁灭性的证据?而“货”的血…那些无辜女孩的血液,难道真的是某种钥匙?
“明天一早,分头上山。”林烽收起纸片,声音低沉,“楚云走后山鹰嘴崖小路,侦察外围。我和白玫带婉儿走前山石板路。老规矩,山门牌坊汇合。”
楚云点头,抓起酒瓶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似乎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疲惫。
次日拂晓,山城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湿冷雾气中。三人如同幽灵般离开“悦来客栈”,分头没入灰白色的雾霭。
前山石板路湿滑陡峭,石阶缝隙里长满青苔。雾气浓重,能见度不足十步。林烽背着依旧虚弱的陈婉儿,白玫紧随其后,警惕地注视着前方和两侧被浓雾吞噬的山林。【洞明之眼】功率全开,幽蓝光幕穿透浓雾,扫描着周围:
【环境:能见度极低/湿度极高】
【生物热源:鸟类/小型哺乳动物/无大型威胁(百米内)】
【异常:雾气中含微量硫磺成分(正常?)】
除了浓雾本身带来的压抑,似乎并无异常。但林烽的心却悬着。太静了。往常清晨,山林间总有些鸟鸣兽走,此刻却死寂一片,只有他们踩在湿滑石阶上的轻微声响和粗重的呼吸。
越接近基地,这股死寂感越强。雾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不同于山林湿气的味道——那是消毒水和……血腥气混合的味道!
林烽的脚步猛地顿住。白玫也瞬间绷紧了身体,PPK手枪无声地滑入掌心。
【警告!前方高浓度血腥源!】
【来源:山门牌坊区域!】
【扫描受阻:雾中干扰粒子浓度异常升高!】
“不对劲!”林烽低吼,将背后的陈婉儿交给白玫,“护好她!”
他拔出毛瑟C96,身体压低,如同捕食前的猎豹,借助浓雾和山石的掩护,无声而迅捷地向上潜行。白玫拉着陈婉儿,迅速躲到一块巨大的山岩后面,枪口指向浓雾深处。
山门牌坊的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当林烽终于靠近,看清牌坊下的景象时,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两具穿着基地学员制服的尸体,如同被丢弃的破麻袋,扭曲地倒在冰冷的石阶上!鲜血浸透了青灰色的制服,在湿漉漉的石板上晕开大片刺目的暗红。致命伤都在咽喉,伤口细窄而深,手法干净利落,是高手用利器瞬间割断喉管!
【目标:学员尸体A/B】
【死亡时间:约1-2小时前】
【伤口:利器切割/瞬间致命/无搏斗痕迹】
【残留物:伤口边缘检测到微量植物性毒素(麻痹类)】
暗杀!潜入!基地被袭击了!
林烽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迅速检查尸体,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袭击者显然经验老道,抹除了一切痕迹。
就在这时,浓雾深处,基地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哨音!
“是基地警报!”白玫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林烽不再犹豫:“走!快!”
他不再隐藏身形,沿着石阶向上狂奔!白玫拉着惊惶失措的陈婉儿紧随其后。浓雾被他们的身影搅动,如同翻滚的白色鬼魅。
冲过山门牌坊,沿着熟悉的林间训练场边缘疾奔。沿途的景象让林烽的心越发冰冷——训练器械被粗暴破坏,沙坑边散落着弹壳,一滩滩暗褐色的血迹在潮湿的泥地上格外刺眼。空气里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更加浓重。
终于,基地那熟悉的、由坚固岩石垒砌的主楼出现在浓雾中。大门洞开,门口没有守卫!只有一片死寂!
林烽和白玫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一左一右,依托门框,枪口指向门内幽暗的大厅。
大厅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和血腥气。训练沙袋被刀锋割裂,露出里面的黄沙。几张长椅翻倒在地。墙壁上,几处新鲜的弹孔触目惊心。地上同样有拖曳状的血迹,一首延伸向通往内部走廊的黑暗。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罗教头!雷震!”林烽的声音在大厅空洞地回荡,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无人回应。只有回声在冰冷的石壁间碰撞,更添几分阴森。
突然,【洞明之眼】幽蓝光幕剧烈闪烁,锁定走廊深处一个拐角!
【警告!生命体征:微弱/重伤!】
【目标:未知(热源模糊/失血严重)】
【位置:走廊右拐角后!】
林烽和楚云(此时楚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大厅另一侧入口,显然也从后山赶到了)几乎同时举枪指向那个拐角!白玫则将陈婉儿护在身后,枪口警戒着大厅入口。
林烽深吸一口气,贴着冰冷的石壁,一步步向那个拐角挪去。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拐角后,是通往禁闭室和审讯区的走廊。一个人影背靠着墙壁,瘫坐在血泊中。
【目标:罗百川!】
【生理状态:濒危/重度失血/多处开放性伤口(利器及枪伤)/左胸枪伤致命!】
【扫描:肺部贯穿/心包疑似损伤/失血量超40%!】
【武器:南部手枪(脱手)/匕首(握在右手,刃口崩缺)】
是罗百川!他脸色灰败如纸,胸前的军装被鲜血彻底染透,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右手紧紧攥着一把染血的匕首,刃口崩裂,显然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搏杀。他的左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掌心摊开,里面似乎紧握着什么东西。
“教头!”林烽目眦欲裂,一个箭步冲到罗百川身边,想按住他胸口的致命伤,却又不敢轻易触碰。
楚云迅速警戒走廊两端,眼神锐利如刀。白玫拉着陈婉儿也跟了过来,看到罗百川的惨状,脸色瞬间煞白。
罗百川似乎听到了呼唤,沉重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瞳孔在看清林烽的脸时,猛地收缩了一下,爆发出一种混合着痛苦、急切和……深深警示的光芒!
“回…来了…”他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鬼…基地…有鬼…”他试图抬起左手,指向走廊更深处的黑暗,指向那扇厚重的、用于审讯重犯的铁门。
“谁干的?教头!谁干的?!”林烽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
罗百川的嘴唇剧烈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摊开的左手掌无力地动了动,似乎想将掌心的东西递给林烽。林烽低头看去,只见他满是血污和老茧的掌心,紧紧攥着一小块深蓝色的布料碎片,上面似乎绣着一点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白色纹路。
【扫描:布料碎片(深蓝哔叽)/纤维成分:军统特训基地制服专用】
【白色纹路:放大解析…轮廓近似…半朵莲花?】
莲花?白莲?!
林烽瞳孔骤缩!基地内部!袭击者穿着基地制服?!是内鬼!是“白莲”渗透进了歌乐山的心脏?!
就在这时,罗百川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抽搐!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染血的布料碎片死死按进林烽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声响,眼睛死死瞪着林烽,充满了无尽的警示和未尽的言语。随即,他眼中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教头——!”林烽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紧紧攥着手中那块带着罗百川体温和鲜血的布料碎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楚云猛地转身,枪口瞬间指向走廊深处那扇紧闭的审讯室铁门!那里,是罗百川临死前最后警示的方向!
浓雾,似乎正从洞开的大门涌入,吞噬着大厅里最后的光线,也吞噬着罗百川渐渐冰冷的躯体。歌乐山基地,这座曾经淬炼他们的熔炉,此刻己化作一座死气沉沉、暗藏杀机的坟墓。而“白莲”的阴影,正无声地笼罩其上。审讯室里,又藏着什么?佐藤?还是那个致命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