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镇海卫的演武场，青石板被海风刮得发亮。陈骁单膝跪在演武台前，将父亲的遗策《海防纪要》展开，绢帛上的墨迹因年代久远己有些斑驳，却仍能看清“巡哨”“伏兵”“粮道”等字样。他身后的陈薇抱着一摞竹简，发间的海棠花被吹落两片，飘在“海上烽燧”的草图上。
“陈参将，”镇海卫指挥使张承业捻着花白的胡须，“你父亲当年守海，靠的是‘以点控面’。可如今倭寇船坚炮利，单靠几处烽火台，怕是……”他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一名旗牌官策马冲进演武场，浑身是血，“倭船二十艘！己过平潭岛！船头挂的……是北蛮狼头旗！”
陈骁霍然起身，指尖重重按在《海防纪要》某页：“平潭岛南有三处暗礁，名‘龙齿’‘虎牙’‘鹰嘴’——父亲注过，此处潮急礁密，大船难行！”他转向陈薇，“阿薇，去年你在泉州港观察到，倭寇夜袭前必派小船探路？”
陈薇点头，展开竹简：“正是！他们用的是‘探海梭’，船身轻、吃水浅，专挑月黑风高夜摸哨。我在泉州港画了张‘探海梭’路线图——”她指向演武台边的沙盘，“若在这些航道上设‘浮雷阵’，用铁锚系沉木，木上绑火药包……”
“轰——！”
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话。众人转头望去，远处海面上腾起冲天火光！一艘挂着狼头旗的倭船正撞向平潭岛南的暗礁群，船身被礁石撕开数道裂口，海水倒灌如注！
“龙齿礁！”陈骁眼睛发亮，“阿薇说的‘浮雷阵’该布在这儿！”他抓起案上的令旗猛挥，“传我将令：调镇海卫左营五百人，携带火药、铁锚，即刻登船！在龙齿、虎牙、鹰嘴三礁布阵！”
“且慢！”张承业皱眉，“火药易受潮，若遇阴雨天……”
“用油布裹！”陈薇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粒拇指大的铜珠，“这是我在广州买的‘防潮引信’，浸过桐油，能存半年。”她指向沙盘上用炭笔标出的红点，“每礁布十枚浮雷，倭船触礁即炸——”她顿了顿，“更要紧的是，在礁后设伏兵！”
陈骁拍了拍腰间的虎符：“父亲遗策里写过，‘礁为骨，伏为肉’。我在三礁后各设百人伏兵，待倭船触礁混乱，伏兵从礁后杀出，前后夹击！”他转向张承业，“大人可派水师主力在平潭岛东侧列阵，倭船若想逃，必经此路！”
演武场上，士兵们己开始搬运火药箱。陈薇蹲下身，将“防潮引信”分给火枪手：“每枚浮雷配两枚引信，一枚触礁即燃，一枚备用——”她的指尖掠过引信上的刻痕，“这是我改良的，比原来的快三倍。”
“陈参将，陈姑娘！”一名斥候策马奔来，“倭船离龙齿礁还有五里！船头飘的是‘阿’字旗——和三年前劫杀商队的北蛮船一样！”
陈骁握紧父亲的遗册，绢帛上的血渍在他掌心洇开，像朵褪色的红梅。他望向陈薇，少女的眼睛里映着海平线的霞光，比任何火药都亮：“阿薇，你说过‘海上无险可守，人心即是烽燧’——”他抽出腰间的佩剑，“今日，便让这海疆的浪，替我们喊第一声‘杀’！”
平潭岛南，龙齿礁。
倭船“黑鲨丸”的船头撞上礁石的刹那，陈薇按下了引信。
“轰——！”
铁锚拖着的火药包在礁石上炸开，火舌裹着碎木片腾空而起，将整艘倭船吞没在火海里！船上的北蛮武士惨叫着跳海，却被暗礁群的乱流卷得东倒西歪。更骇人的是，礁后突然冒出百余道身影——镇海卫的伏兵举着火铳、长枪，从礁石后杀出！
“放箭！”陈骁站在指挥船上，声音混着海风的呼啸。数百支火箭划破夜空，精准地扎进海里挣扎的敌寇。有支火箭擦着陈薇的发梢飞过，她却仍在给火铳手装填弹药，发间的银步摇在火光里晃成一片碎金。
“大人！倭船要逃！”一名千总指着东侧。
陈骁冷笑一声，指向远处若隐若现的黑影：“那是镇海卫水师主力——张大人早就在东侧布下了‘连环铁索’。倭船想跑？先问问铁索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黑鲨丸”的姊妹船“玄龟丸”己撞进铁索阵。数十根碗口粗的铁索从海底窜出，瞬间缠住船身！倭寇们挥刀砍断铁索，却见铁索越缠越紧，船底被礁石划开的大洞正不断进水。
“降不降？”陈骁的佩剑指向敌船，“降者免死！”
“放屁！”北蛮头目举着弯刀嘶吼，“我们大汗的船……”
“轰——！”
又是一声巨响。“玄龟丸”的火药舱被浮雷击中，整艘船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球，坠入漆黑的海面。
演武场上，张承业望着海面上的火光，颤抖的手抚过腰间的虎符。陈薇捧着半块焦黑的“阿”字旗残片，走到他面前：“大人，这是从倭船残骸里捡的。北蛮可汗的私印，刻在旗角。”
张承业接过残片，借着火光看清旗角的刻痕——“阿古达”三个字，与三年前雁门关城砖上的血字一模一样！
“传朕旨意。”千里外的京城，赵煊捏着陈薇派人快马送来的捷报，目光扫过“海防连环”西字，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着工部速拨银两，在全国沿海推广‘海上烽燧’‘浮雷阵’。再着锦衣卫严查沿海官商——”他的指腹着龙纹玉玦，“敢通倭者，抄家灭族。”
窗外，海风卷着潮声扑打窗棂。赵煊望着案头那卷《海防纪要》，见最后一页多了行小楷：“海防之道，在人心不在壁垒；在连环不在孤堡。”字迹清瘦，带着少女特有的锋锐——正是陈薇所书。
他忽然想起今日早朝，皇后捧着《诗经》对他说：“陛下，民心即海防。”此刻望着捷报上的血渍与火光，他终于明白——所谓海防连环，不过是无数个陈骁、陈薇，用热血与智慧，在万里海疆织就的一张网。
网的名字，叫“大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