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日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炭火，将漱芳斋黛青色的琉璃瓦炙烤得几乎能煎熟面饼。廊下的铜风铃早没了往日清脆，蔫头耷脑地垂着，偶尔被热浪掀动，发出的声响像是在困倦地打哈欠。
容嬷嬷立在雕花隔扇旁，目光像根丝线般牢牢系在瘫坐的小燕子身上。少女鬓边的碎发湿漉漉地黏着，汗珠顺着泛红的脸颊滚成小溪，金线绣着并蒂莲的旗鞋歪在青砖缝里，连鞋面上的珍珠流苏都蔫头耷脑的。
往常看到这般没规矩的模样，容嬷嬷早该举着银簪子瞪眼数落了。可此刻她望着那被汗水浸湿的旗装，喉咙突然发紧 —— 小燕子跪坐的青砖上，洇出的汗渍竟晕染出小小的月牙形状。她轻手轻脚挪到廊下的冰桶旁，将帕子浸在湃着碎冰的井水里，指尖触到刺骨凉意才觉得满意。
“格格，” 容嬷嬷半跪在紫檀椅旁，沾着冰水珠的帕子轻轻擦过小燕子发烫的额头，“昨儿个皇后娘娘还念叨，说咱们格格学规矩比御膳房的小灶火还勤快呢。” 她故意把 “小灶火” 三个字说得又脆又响，眼角余光瞥见小燕子耷拉的眼皮动了动。
小燕子勉力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映着嬷嬷鬓角新添的白发。容嬷嬷指尖抚过她发红的膝盖，那处布料磨得微微发亮，心尖跟着颤了颤：“还记得刚入宫那会儿吗？您连请安都能摔进荷花池，现在都能给新来的宫女示范了。” 她压低声音，像是说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要我说，这规矩啊，就像御膳房的冰糖肘子，得一口一口慢慢啃才香。”
“可我啃得牙都酸了……” 小燕子瘪着嘴，指尖无意识揪着裙摆上的流苏。容嬷嬷突然从袖袋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时露出块桂花蜜糕：“这是老奴特意求御膳房留的，您先垫垫肚子。当年伺候孝懿仁皇后时，她学女红累了，老奴也是这么哄的。”
蜜糕甜香混着桂花气息钻进鼻子，小燕子眼睛亮起来。容嬷嬷趁机把软垫塞进她膝下，掌心贴着那团温热不愿松开：“您看这软垫，可是用的江南进贡的鹅绒，软和得很。咱们就当是在炕上练，三次，就三次。” 她挺首脊背做起示范，动作刻意放缓，裙摆下的三寸金莲像是踩着云朵，转身时还俏皮地晃了晃手里的绢子。
“好！我加油！” 小燕子攥紧拳头，可刚起身就被旗装绊得踉跄。容嬷嬷眼疾手快扶住她，臂弯里那团滚烫的温度，让她想起二十年前在雪地里捡到的那只冻僵的小奶猫。“稳着点，” 她轻轻拍着小燕子后背，“您忘了？当初教您用筷子，您还把酱肘子甩到侍卫脸上呢。”
这句话让小燕子 “噗嗤” 笑出声，容嬷嬷趁机拉着她的手比划：“您瞧，左手扶着旗头，右手这么轻轻一蹲，就像御花园的蝴蝶落花瓣似的。” 她的声音忽然放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做了冰酪，荔枝果肉都是剥了核的，就等着咱们格格去验收呢。”
远处廊下，皇后抱着描金食盒的身影若隐若现。盒盖缝隙飘出的甜香混着蝉鸣，将整个漱芳斋裹成块浸着蜜的云。容嬷嬷望着小燕子摇晃却倔强的背影，恍惚间又看见那个在御花园横冲首撞的野丫头 —— 原来不知不觉间，当年的雏燕，己经学会在规矩的枝桠间轻巧地盘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