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轮日升月落,漱芳斋的青砖地被马蹄踏得发亮,宣纸上晕开的墨渍叠成小山。杜怀恩倚着廊下朱红的廊柱,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玉佩,思绪远处传来熟悉的拖沓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哼唱走调的小曲儿 —— 不用看也知道,她又把花盆底鞋踩成了拖鞋,此刻怕是正晃着脑袋,盘算着新的偷懒法子。
“杜师傅~” 小燕子拖着长音晃进演武场,晨光为她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边。发间斜插的芍药沾着露水,随着步伐轻轻颤动,鬓角还粘着片昨夜翻墙摘杏子时蹭到的草叶,倒像是特意别上的装饰。她甩着酸痛的腿,裙摆如蝶翼般扫过杜怀恩擦得锃亮的皂靴,带起几粒细小的尘土,“你摸摸,这腿硬得能当梆子敲了!” 话音未落,她己抓起杜怀恩的手往自己小腿按去。杜怀恩如触电般猛地抽回手,耳尖泛起薄红,像是被三月的桃花染上了颜色,连声音都不自觉拔高:“男女授受不亲!”
杜怀恩挑眉看着她,银枪在掌心转出寒光,枪尖划过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他垂眸避开那双亮晶晶的杏眼,声音却比往日软了三分:“马步桩不稳,怎么学骑射?” 小燕子立刻垮下脸,如同被霜打的茄子,却又瞬间来了精神,抱住他持枪的手臂来回摇晃。发间茉莉香混着汗味扑进他鼻间,搅得他心神不宁。“就少练半个时辰嘛~我给你唱最新编的小曲儿!” 她仰起脸,睫毛扑闪如蝶翼,“保证比御膳房的桂花糕还甜!” 杜怀恩盯着她眼尾因用力挤出的细纹,思绪不禁飘回三日前 —— 暴雨突至时,她冒雨把晾晒的兵书一本本抢回屋,连自己御寒的狐皮大氅都用来护书,最后淋得像只落汤鸡,却还举着完好的书册冲他傻笑。喉结滚动两下,长枪重重戳进地里,溅起几片碎石:“一刻钟,多一秒加练十遍。”
习字课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案上投下菱形光斑。小燕子握着毛笔,像握着金箍棒般上蹿下跳,墨汁如星子般溅在杜怀恩新换的月白长衫上,晕开点点深色。他看着宣纸上歪扭的 “武” 字少了个 “止”,眉头刚皱起,就见她突然蘸墨在自己脸上画起鬼脸。鼻尖的墨点、弯弯的八字眉,活像只偷油的狸花猫。“师傅快看!我是会写反字的墨将军!” 她还故意压低声音,模仿武将的腔调,逗得窗外的小太监们憋笑憋得首抖。杜怀恩捏着镇纸的手微微发抖,想起五日前她捧着抄错的《孙子兵法》抹眼泪,抽抽搭搭地说不想让他失望的模样。最终只是抽走她的笔,在砚台里重新润墨,砚台里的墨汁泛起细密的涟漪:“看好了,‘止戈为武’。” 笔尖落下时,故意放缓了运笔的速度,墨迹在宣纸上缓缓晕开,如同他此刻不再冰冷的心。
午后射箭场热浪蒸腾,空气里浮动着被晒得发烫的尘土气息。小燕子举着弓歪头盯着槐树上的麻雀,汗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打湿了衣领上绣着的小雏菊。“师傅,我要射那只小胖鸟!” 她兴奋得声音发颤,眼睛亮得惊人。杜怀恩皱眉按住她拉弦的手,触到她掌心因握剑磨出的薄茧,粗糙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不准伤生灵。” 他沉声道,语气却没了往日的严厉。小燕子却突然转身,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温热的呼吸扫过他下巴,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就射树枝嘛!我要是射中,你得陪我去御花园捉萤火虫!” 杜怀恩望着她睫毛上的汗珠,恍惚想起昨日她缠着自己教投壶,输了却耍赖要他背回漱芳斋的模样,那时她趴在他背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只欢快的百灵鸟。松开手时,自己都没察觉嘴角的弧度:“只准试一次。”
当箭矢擦着树枝惊飞麻雀,小燕子欢呼着扑进他怀里。杜怀恩僵着身子任她拽着胳膊摇晃,衣袍上还残留着她方才蹭上的墨香。看着她因兴奋泛红的脸颊,耳畔是她欢快的笑声,忽然发现这七天里,自己藏起了案头的戒尺,学会了把训斥变成叹息,甚至开始期待每日清晨那声带着困意的 “杜师傅”。暮色漫过宫墙时,他低头整理箭囊,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没发现自己嘴角的笑意,比天边的晚霞还要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