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篝火燃成灰烬，火星在夜风里明灭如垂死的流萤。车队重新整顿行装，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惊醒了栖息在灌木中的夜莺，扑棱棱的振翅声惊破晨雾。镶金嵌玉的马车缓缓启动，载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南巡首站进发。小燕子将脑袋探出车窗，晨露沾湿了她鬓边的绢花，她像只扑棱翅膀的雀儿，忽而指着天边被朝霞染红的流云惊呼：“快看！那朵云像不像老佛爷养的哈巴狗！” 忽而又探出身去，指尖几乎要触到路边摇曳的野蔷薇，杜怀恩骑着通体漆黑的骏马如影随形，他长臂虚虚护在车辕外侧，马蹄精准地避开每处碎石坑洼，就连飞溅的泥点都不曾沾上马车分毫。
晌午时分，日光将青石板晒得发烫，远处青瓦白墙的小镇终于撞入眼帘。青石街上飘着麦芽糖的甜香，与烤肉的焦香、新蒸馒头的麦香混在一起，勾得人首咽口水。货郎挑担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冰糖葫芦 ——”“虎头鞋嘞 ——”，还有杂耍艺人敲锣打鼓的喧闹声。小燕子哪里还坐得住，不等马车停稳，便提着裙摆像只脱缰的小马驹般往人群里钻，刚跑两步，手腕便被杜怀恩稳稳扣住。他眉峰微蹙，不动声色地将她往内侧带，自己如同一堵坚实的墙挡在外侧，身上的玄色劲装随着动作绷紧，袖中暗藏的软剑只要行人稍有靠近便会轻响一声，吓得路人纷纷投来敬畏又好奇的目光，忙不迭地避让。
“怀恩你别这么凶嘛！” 小燕子踮起脚尖，伸手去够他紧绷的下巴，眼睛弯成月牙，“大家都是来赶集的百姓，又不是刺客！” 话虽这么说，却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发间银铃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杜怀恩耳尖泛红，侧头避开她的手，余光却始终锁在她发间晃动的银铃上。当小燕子被小贩摊子上五彩斑斓的拨浪鼓吸引，挪不开眼时，他默默摸出一锭碎银，换了个缀着红绸、画着胖娃娃的最花哨的拨浪鼓，递到她面前时，还装作漫不经心地说：“吵吵闹闹的，省得你又乱跑。”
这一幕被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乾隆瞧得真切。老当家抚着斑白的胡须轻笑出声，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他朝身旁的福伦使了个眼色，声音里带着调侃：“杜侍卫这护主的架势，倒比我的贴身侍卫还周全。平日里瞧着冷冰冰的，倒是个细心人。” 福伦心领神会，刚要开口接话，忽听得街角传来欢快的锣鼓声，咚咚锵的节奏震得空气都跟着颤动起来。
一队头戴稻穗花环的村民载歌载舞涌出巷道。彩绸在阳光下翻飞，红的似火，绿的如翠，有人举着金灿灿的稻穗，稻粒得几乎要坠下来，有人敲响绘着鱼纹的皮鼓，鼓面震动间，系着的红绸飘带飞扬。队伍中央的老者捧着盛满新米的木碗，脸上的褶子笑成了层层叠叠的菊花，嘴里还哼着听不懂的调子。小燕子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立刻挣脱杜怀恩的守护，像只蝴蝶般冲进人群。她伸手去接村民抛洒的彩色纸花，裙摆扫过路边摊位，惊得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乱响，发间银铃叮当作响，与锣鼓声混在一起。
杜怀恩脸色骤变，眉峰紧紧蹙起，足尖点地便要追上去，却见老爷抬手示意不必阻拦。老当家望着女儿在人群中雀跃的身影，眼神里满是慈爱，又看了眼悬在半空、进退两难的杜怀恩，笑得越发意味深长：“让孩子们玩吧，难得遇上这等热闹。” 话音未落，小燕子己举着朵沉甸甸的稻穗跑回来，发丝凌乱，发间还沾着彩屑，气喘吁吁地说：“老爷！你看！他们说这是今年最的稻穗！”
杜怀恩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他上前替她拂去肩头草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却冷不防被小燕子反手拽着转起圈来，两人身影在阳光下交错，惊起檐角两只白鸽。远处的永琪攥紧缰绳，指节泛白，望着那抹肆意的笑靥，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而人群中，捧着新米的老者突然跪地高呼：“给老天爷献祥瑞！” 一时间，锣鼓声、欢呼声响彻云霄，惊得街边酒旗都猎猎作响，就连天上的云都仿佛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停驻不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