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乾清宫的铜鹤香炉己飘起沉水香。林小凡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坐上龙椅，案头堆着三摞奏折——全是山东、河南两省的灾情急报。刘健跪在最前，玄色官服浸着夜露，声音发哑：“陛下，黄河决堤己七日，山东曹县、河南商丘淹没农田二十万亩，灾民逾百万……”
“朕知道。”林小凡打断他，指尖重重叩在案上，“昨日朕翻了《救荒本草》，说‘以工代赈’最是良策——让灾民修河堤、筑城郭，既赈了灾，又固了国本。”
满朝哗然。王琼捏着算盘冷笑：“陛下，修河堤要的是工匠、民夫，灾民多为老弱妇孺，如何做得动夯土、搬石方？”
“谁说老弱妇孺不能做？”林小凡一拍龙案，“朕让他们进宫当保安！宫里缺巡逻的、守仓的、扫院的，正好缺人手。每人每日发两斤米、一文钱，管吃管住，比在家饿肚子强！”
李东阳捻着胡须，眼底闪过一丝赞许：“陛下此计倒新奇……”
“新奇个屁！”刘健突然拍案而起，“灾民离乡背井，去宫里当保安？他们要的是回家种地！陛下可知，山东灾民里十有八九是佃户，地被淹了，租子却要照交？他们宁可饿死，也不愿离了祖坟！”
林小凡愣住了。他前世在社区做志愿者时，见过灾民排队领物资，却从未想过——他们要的不是“打工”，是“回家”。
“传灾民代表！”林小凡一甩袖子，声音里带了急。
片刻后，两个浑身湿透的汉子被带了进来。为首的是曹县的老河工周铁牛，裤脚还沾着泥浆，跪在地上首磕头：“陛下，草民周铁牛，代表曹县三千灾民求见！”
“起来说话。”林小凡尽量放软语气。
周铁牛抬头，脸上还挂着泪：“陛下说要我们去宫里当保安，可草民想问——宫里的保安，能让我们冬天生火取暖吗？能让我们吃饱饭吗？能让我们死了有人埋吗？”
“自然能！”林小凡拍胸脯，“宫里有暖阁，有米仓，有义冢！”
“那草民的家呢？”周铁牛突然提高声音，“草民家的地被淹了，房子塌了，老婆孩子还在曹县等草民回去！陛下让我们去宫里当保安，可宫里能给草民地吗？能给草民房子吗？”
殿内死寂。林小凡感觉喉咙发紧——他从未想过，灾民要的不是“活命”，是“活得像个人”。
“放肆！”刘健呵斥，“陛下是给你活路，你倒敢讨价还价？”
“刘阁老！”周铁牛突然吼道，“草民不是讨价还价！草民是说——宫里的保安，是给官宦子弟当奴才的；草民要当的，是能护着自己家田地的兵！陛下若真想赈灾，就该派官兵去堵河堤，发粮食给灾民，而不是把草民当牲口使！”
“你……你敢骂朕？”林小凡气得首抖。
周铁牛“扑通”跪下：“草民不敢骂陛下！草民是说，若陛下真为灾民着想，就该让草民回家！草民保证，只要给口饭吃，草民愿意去堵河堤——用草民的手，堵自家的堤！”
散朝后，林小凡在偏殿枯坐到三更。张永捧着茶盏进来，脸色发白：“陛下，方才周铁牛求见，说……说山东灾民里有人要‘聚众回乡’，怕是要闹民变。”
“民变？”林小凡猛地站起来，“他们要回乡？可家乡都被淹了！”
“淹了，可地还在。”张永压低声音，“周铁牛说，灾民们在破庙里商量，说要带着工具回曹县，自己挖沟排水。若官兵拦着，就……就跟官兵拼命。”
林小凡瘫坐在椅子上。他突然想起《明实录》里的记载——正德八年黄河决堤，朝廷派工部侍郎督工，结果民夫逃亡过半，最后还是靠当地乡绅组织自救。原来史书里的“军民同心”，是拿命堆出来的。
“传旨。”他咬着牙，“让山东布政司拨粮，每户每日五升米；再派五百锦衣卫去曹县，不是抓人，是帮着堵堤！”
张永犹豫：“陛下，锦衣卫去堵堤？他们哪会干活？”
“不会就学！”林小凡抄起桌上的《河防通议》，“朕看了三天书，总知道‘分流导沙’是啥！你告诉锦衣卫，堵不住堤，朕就砍了他们的头！”
次日清晨，林小凡刚用过早膳，锦衣卫指挥使钱宁就跪在殿外：“陛下，曹县灾民昨夜走了三千人，带着锄头、铁锹，往黄河堤坝去了！”
“他们要干什么？”林小凡心跳如擂。
“说是要自己挖沟排水，保住自家田地。”钱宁擦着冷汗，“臣派人跟着，他们……他们真挖开了堤坝！”
“挖开？”林小凡瞪大眼睛，“那不是让洪水更凶？”
“不！”钱宁急了，“他们说，堤坝堵了水，可水没处排，反而淹了更多村子。他们要挖导流渠，把水引到荒滩！”
林小凡愣住了。他突然想起周铁牛的话——“草民要当的，是能护着自己家田地的兵”。原来这些灾民不是“罢工”，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救命。
“传朕旨意！”他一拍龙案，“让钱宁带锦衣卫去曹县，帮着灾民挖导流渠！再下旨，山东、河南两省，凡自发组织自救的灾民，每挖一丈渠，赏银五钱！”
张永欲言又止：“陛下，可刘阁老那边……”
“刘阁老？”林小凡冷笑，“朕明日就召他进宫，问他——若他儿子在曹县，他会眼睁睁看着地被淹，还是跟着灾民去挖渠？”
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林小凡望着案头的黄河地图，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他终于明白，赈灾不是发粮食、派劳役，是让灾民觉得——“这世道，还值得我活”。
可就在这时，张永又匆匆进来：“陛下，漠南部落的使者到了！说要见您！”
林小凡抬头，看见殿外站着几个穿皮裘的汉子，手里牵着马，马背上驮着麻袋。他突然想起昨夜钱宁的话——“导流渠要石头，灾民们翻遍了附近的山，就剩这些石头了”。
“让他们进来。”他整理了下龙袍，“告诉他们，朕的‘以工代赈’改了——灾民回家自救，朝廷出粮出工具；你们若肯帮忙，朕送你们十车盐铁，外加……”他顿了顿，“再加二十座自鸣钟！”
漠南部落的头人咧嘴笑了，露出白牙：“大明天子说话算话！”
林小凡望着他们，突然觉得黄河的水，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