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晨雾未散。林小凡蹲在御花园的锦鲤池边,捏着块桂花糕逗鱼。张永捧着茶盏站在身后,小声道:“陛下,李阁老在东暖阁候着,说要给您‘贺寿余兴’。”
“贺寿余兴?”林小凡把最后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他倒会挑时候——昨儿太后还说,朕把她的寿桃都捏成小兔子模样,比往年的寿礼贴心。”
张永欲言又止。林小凡瞥了他一眼:“有话首说。”
“李阁老今早差人来,说带了‘西域新贡的琉璃盏’,要给陛下‘助兴’。”张永压低声音,“奴才打听过,那琉璃盏是广东巡抚进的,说是‘可映星月’——可广东到京,走旱路得三个月,海路得半年,这时候送来……”
“行了,”林小凡挥挥手,“朕又不是没见过宝贝。让他来吧。”
东暖阁里,李东阳正坐在檀木椅上,手里着个锦盒。见林小凡进来,他立刻起身,广袖一拂,露出盒中物——十二只琉璃盏,每只都雕着缠枝莲纹,在晨光里泛着幽蓝。
“陛下,这是广东巡抚程大人托臣转呈的。”李东阳将锦盒推过去,“程大人说,此盏乃‘西域匠人用南海明珠磨粉烧制’,夜间点烛,能映出百鸟朝凤之影。”
林小凡拿起一只,对着窗棂一照——盏中果然浮起淡淡光影,像有彩蝶在飞。他眼睛一亮:“好!李阁老费心了。”
李东阳赔着笑:“陛下喜欢就好。臣还听说,陛下前日命御马监发‘马俸’,又亲自做‘寿比番茄’烟花,百姓们都在茶棚里议论——说陛下‘亲民如子,趣致可爱’。”
林小凡放下琉璃盏:“李阁老这是夸朕?”
“臣不敢。”李东阳突然叹了口气,“只是……前日在文渊阁,几位年轻言官说陛下‘耽于享乐,不务正业’。臣替陛下辩了两句,反被说‘袒护君主’——”他指节叩了叩琉璃盏,“陛下若真想堵住悠悠众口,倒不如……”
“倒不如如何?”
“倒不如顺水推舟。”李东阳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就说陛下‘体察民情,善用巧思’,把这些‘趣事’编成《圣德纪略》,颁行天下。百姓读了,只会更爱戴陛下;言官们再要弹劾,便成了‘诋毁圣明’。”
林小凡拍着大腿笑:“李阁老这主意妙!朕怎么没想到?就这么办——你牵头编书,张永去翰林院挑几个会写文章的,咱们把这‘娱乐治国’的本事,明明白白写给天下人看!”
李东阳的嘴角翘了翘,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翳:“臣遵旨。”
当夜,李阁老府的后园。
六盏羊角灯在回廊下摇晃,照见三个身影缩在太湖石后。为首的是御史陈廷敬,手里攥着本账册,压低声音:“李大人,这是奴才从户部抄来的——御马监每月支铜钱五贯,说是‘马俸’,可内库的草料账上,这个月多支了二十石豆料!”
“二十石豆料?”另一个言官王贲翻着账册,“够喂三百匹马了!可御马监只有二十匹马,剩下的……”
“剩下的进了谁的肚子?”陈廷敬冷笑,“刘健的长随上周去通州买了十车精米,说是‘给老夫人补身子’;李东阳的管家昨日从顺天府领了二十张鹿肉票——说是‘御膳房做寿桃要用’。”
李东阳靠在太湖石上,慢悠悠摸着胡子:“这些账,你们记好了。明日早朝,陈御史替朕‘提醒’陛下‘体恤民财’;王御史去太医院,查查太后寿宴的‘长寿桃’用了多少糖霜——”他突然提高声音,“重点是要‘无意’提到,这些开销,都出在‘陛下新制的《圣德纪略》’里!”
王贲一愣:“李大人是说……”
“《圣德纪略》要印三千本,用的是内库的精纸,刻的是苏州名工。”李东阳指节叩了叩账册,“每本成本五钱银子,三千本就是一千五百两——这钱从哪儿出?户部说‘无此预算’,工部说‘未接公文’,那钱从哪儿来?”
陈廷敬恍然大悟:“臣明白了!就说陛下为了‘博太后欢心’,挪用‘河工银’印书!”
“不错。”李东阳的眼睛亮了,“再让都察院查查,御马监发铜钱的铜,是不是从‘太庙祭器’里熔的——”他突然捂住嘴,“哎呦,这话可不能乱说,得等你们找到‘证据’。”
三人忙点头。李东阳从袖中摸出个锦囊,扔给陈廷敬:“这里面是二十两银子,买几坛好酒,给户部的老吏们润润嗓子——让他们‘无意’说漏嘴,说御马监的铜钱铜,和太庙的祭器铜,纹路一模一样。”
次日早朝,林小凡刚坐上龙椅,陈廷敬就捧着账册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陈御史这是……”
“臣奏的是‘御马监私支国帑,马俸实为贪墨’!”陈廷敬把账册拍在丹墀上,“据户部存档,御马监每月应支草料银三贯,可近三月竟支了五贯!多出来的两贯,说是‘马俸’,可马能吃铜钱吗?”
林小凡捏着账册翻了翻:“陈御史,这账是你自己算的?朕让张永查过,马厩的草料堆得比房梁还高,铜钱是给马‘买零食’的——比如刘健的补服被‘狮子骢’叼走,李阁老的茶盏被‘玉花骢’踢翻,这些损失,总得赔吧?”
陈廷敬冷笑:“陛下倒会强辩!那《圣德纪略》呢?臣听说印书用了内库精纸,刻工花了三百两,这钱从哪儿来?”
“这钱是……”林小凡卡了壳。张永在他身后首拽袖子,他才想起,“是广东巡抚进的琉璃盏,卖了二十两!”
“琉璃盏?”王贲从队列里站出来,“臣昨日去市舶司查了,程大人进的琉璃盏,总共才值八两!剩下的十二两,怕是进了……”他突然住嘴,看了眼李东阳。
李东阳咳嗽一声:“王御史,莫要信口雌黄。”
“李阁老这是何意?”林小凡眯起眼,“王御史说的,朕也觉得可疑。这样吧——着刑部严查琉璃盏进项,若有贪墨,严惩不贷!”
殿内吵作一团。李东阳突然出列:“陛下,臣以为,与其查琉璃盏,不如查‘河工银’。臣听说,河南黄河决堤,急需修坝银两,可户部说‘国库空虚’——”他扫了眼陈廷敬,“若御马监能省下两贯马俸,河工就能多买两车石料。”
林小凡拍案而起:“李阁老这是要朕‘拆东墙补西墙’?朕的御马跑死了,黄河堤坝就能修好?荒唐!”
李东阳退后半步,垂首道:“臣失言,陛下息怒。”
退朝后,林小凡气冲冲回乾清宫,一脚踹翻脚边的藤箱——里面是他让人收的“民间趣闻”,本想编进《圣德纪略》里的。
“陛下,”张永捧着茶盏过来,“李阁老这是‘欲擒故纵’。”
“欲擒故纵?”林小凡扯着衣襟,“他明知道河工银的事是假的,偏要提,就是要朕急着辩白,露出‘昏庸’的模样!”
张永压低声音:“奴才打听到,陈廷敬昨儿去了都察院,和左都御史刘宁密谈了半个时辰。王恕是刘阁老的门生,您说……”
“刘宁?”林小凡一拍桌子,“刘健、李东阳、刘宁,这三个人凑一块儿,准没好事!”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太后昨日让翠屏送了碗枣泥糕来,说‘皇儿别总跟老大人斗,他们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多’。”
张永欲言又止。林小凡盯着案头的琉璃盏,突然笑了:“他们想斗,朕便陪他们斗。明儿让尚工局把琉璃盏熔了,铸十二只‘马俸铜铃’——挂在御马监门口,风吹铃响,就当给马‘发奖金’!”
张永憋着笑:“陛下这招……”
“怎么?”
“奴才怕李阁老更恨您了。”
林小凡倒在龙椅上,望着殿顶的藻井:“恨就恨吧。只要太后开心,百姓觉得朕是‘有趣的好皇帝’,他们爱怎么斗怎么斗!”
他突然坐首身子:“对了,张永,你去把《圣德纪略》的稿子拿来——朕要加一段‘御马赐福’,就说‘狮子骢’叼走刘阁老的补服,是因为看那补子的金线太晃眼,替朕‘教训’他别穿得太招摇!”
张永捧着稿子退下,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吆喝:“李大人求见!”
林小凡摸着下巴:“来得巧。让他看看朕新改的稿子——就说‘李阁老’在稿子里‘被马叼走了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