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5年2月1日。
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的情况下,忆星渊离舰,同日,前线四处溃败的地区遭遇轨道打击。
短期内使用多次轨道打击后,近地卫星就需要重新蓄能,积攒架势。
这一积攒,就是十二天的周期。
也就是说,这十二天内,人类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对一个地块的海嗣进行焦土化攻击。
面临国家们的质问,博士只作出了一个答复。
“相信她。”
他为忆星渊顶住了所有压力,防止她回来要面对旁人的指点。
1105年2月4日,博士通过一只被俘虏的海嗣向大群广播了讯息:以他的名义,命令伊莎玛拉在伊比利亚大教堂等候忆星渊,这将是敲定两个种族存亡的决斗。
从各方面看,大群都没有必要回应博士的战书,海嗣在全线都处于压倒性优势,平均每过三天人类就要丢失一片阵地。
哪怕人类有军中人均死光步铳的加持,以这种疲于奔命的败退速度,被逼迫到守城战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结果是,伊莎玛拉回应了博士。
那只海嗣死前告诉博士,Ishar-mla答应了他的要求,并即刻动身前往。但它也提出,一旦忆星渊落败,他就必须让人类放弃抵抗,加入大群。
海嗣不说谎,这就是伊莎玛拉的授意。
博士答应了。他在之后又作出部署:命令郁金香放弃陆地据点,带领尚存于伊比利亚的所有有生力量进入深蓝实验室,全力保护水月的初生改造进程。
聚集散兵游勇,召回罗德岛干员,为“最后的城市”囤积补给,建立防御措施。
前线阵地放弃死守,优先保证人员安全,确保撤退到“最后的城市”时军队主力尚存六成以上。
与各国协商,建立歃血盟约,将调兵权集中到以博士为首的城市智囊团,后者的所有成员由博士亲自挑选,涉及所有阵营国家,确保相对的绝对公平。
他迄今为止的每一步都在豪赌。筛选人员,清除异已,公开斩首,收缩防线……
半途收手是赌徒的大忌,身为这片大地目前最大的赌徒,自然,他在这场赌局里押上了对他们来说最沉重的筹码。
人类的未来。
作为跟注,大群也押上了它们的未来。
布局已经完成,现在,他只需要等待庄家投出骰子,决定命运的走向。
他坚信自已会赢得胜利。他始终如此。
……………
无人机从天际飞回,为忆星渊传递了它观测到的图像。
海嗣知道了她的到来,为她让开一条通路,这通路将一直延伸下去,直到伊比利亚。
忆星渊默默点头,抚摸起无人机的机身。
她抛下了先前的装饰,现在的她看似身着一袭黑礼服,但仔细看时你就能发现,这“礼服”实际是工程部与后勤部倾尽心血的成果。
紧身,疏水,适应全地形的强行军需求。在延展性与实用性方面达到极致,进行体术时没有任何阻碍,兼顾一级的防爆防刺性能,部分程度上甚至可以抵御化学侵蚀。
但她还披着那件大衣。
不单单是防风,她只是习惯了它的存在。
“……真远啊……也不给我个载具之类的……”
她望着天际线的目光忧郁无比。
但她的下一句话和她的忧郁形象相去甚远。
“不对,我不会开载具。给我载具我大概也会撞坏。”
………………
“保持气势!快快快!”
"最后的城市"为了应对之后必然发生的守城战,它不眠不休,披星戴月地补充着自已的实力。
车辆哪怕满载也要再堆上最后一担物资,负荷机器在重压下竭力地怒吼着,抬起它肩负的一切。
探照灯把城市照得宛若白昼,博士却在城墙上的阴影里沉默。
红不知什么时候侍立在他身旁。
“博士,红来了。”
“说。”
“凯尔希医生说,您,需要休息了。”
“……帮我回话,我还撑得住。”
“……红收到的任务其实是,必须让博士休息。”
博士侧过身来。
“哦?命令这么死,这是凯尔希的原话吗?”
红明显的展示出了不安。
“不是……红刚才在说谎。”
“这么快就承认了……嗯,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红也觉得,博士需要休息了,博士已经两天在这里监督工作了。”
博士本不觉得累,这时被红提醒时长,他才感觉到自已一向清晰的思维开始出现阻滞。
“……”博士伸出手来,摸摸红双耳之间的头顶。
红颤了颤狼耳,没有拒绝。
“……”
博士温和的笑了笑。
“好,我听凯尔希的,也听你的。我这就回去。”
………………
入夜了。
无人机结束了工作,安静地躺在忆星渊手边。
忆星渊守着篝火,望向投下光线的皎洁明月……
等等,怎么只有一个月亮?
她眯眼仔细看时才发现,和亮月作伴的暗月不知为何光芒黯淡下去。
——也许是天体运动的规律吧,说不定明天就变亮了。她把目光转回到跃动的火焰上。
“嗯?”她原本还想发呆来消磨精力,但她看见了一些东西。
透过火焰,她看见有几只体态幼小的恐鱼在爬入火光能照亮的区域。
海怪无一例外的排斥火焰,这些恐鱼还未长大,按理来说更该对火有厌恶心理……
她站起来,绕过篝火,那几只小恐鱼看见她走近,却也不害怕或者威胁,它们甚至还在向她爬行。
“你们……”小恐鱼伸出附肢扒住她的脚腕。她低头看着它们尝试爬上她的身体。
恐鱼们爬到她大腿部位的时候,她伸出手摸了摸它们,光滑发润,有丝丝的冰凉感。小恐鱼觉出来她没有恶意,更加努力地向上爬。
她干脆坐了下来,让它们趴在自已的腿上。
附肢和忆星渊的手相握,她觉得手感好极了。
小恐鱼发出尖细的叫声,有如人类婴儿般的稚嫩,忆星渊逗弄着它们。
有两只小恐鱼在她背上扒住,她一时兴起,微微坏笑着,往后躺下,那种感觉……就像垫着按摩垫一样……
那两只小恐鱼反而很受用。
“呼啊……”她眼皮发沉,在恐鱼窸窸窣窣的爬行声里闭上眼。
月亮注视着这怪诞的一幕:本已经是死仇的女孩和恐鱼竟相互依靠着睡去。
从理性方面说,对战争另一方的敌人就应当不论人群,赶尽杀绝。这是作为冲突的本分。
但人类大抵都有感性的一面,在这种视角下看待冲突双方的话,孩子似乎永远都不该被打上烙印,被伤害。
群众中可能也有罪不可赦的人,但孩子呢?一个孩子,可能连自已的名字都不会写,不清楚他的国家发生了什么,哪怕这样,也要把本应是少部分人的罪孽强加到他们头上?
……无论如何,忆星渊没有伤害这些友好的幼态恐鱼,直到她醒来,它们也没有作出攻击她的行为。
而且,它们还给她带来了食物——至少在它们看来是——新鲜的植物根茎,不知何时死去的腐败动物,以及岩壁上风干了的,闪闪放光的盐巴。
对它们而言这是饕餮盛宴,但忆星渊只得乖乖地啃压缩饼干,并竭力不去看并想象它们摄食的模样。
……虽然与想象的共同进食有点出入,但是在早餐结束后,忆星渊还是带着无人机,踏着身后清晨的太阳为她投下的影子,与这些小恐鱼作别了。
“如果不伤害他们,他们是不是本来可以这样和人类共处……”
忆星渊走着路,自言自语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