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5年12月28日清晨。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雨。
“需要伞吗？”
浸透的黑发颤了颤，甩下了些许雨滴，知道来者是谁后，女孩轻轻推了下撑过来的雨伞。
博士没强求，相反，她合上了伞，和黑发女孩一起站在冷雨里。
湛蓝双眸望着东方，女孩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也许是自己暂时认定的未来命运的方向，也许是自己仍未知晓的迷茫惘然的过去。
但它们都隐藏在冰凉的水雾里，默默无言，不会因为女孩的注视就改变分毫。
“听你的同伴说，看过那些资料后，你梦到了些你自己也不想再回忆一遍的事物，对吗？”
“……应该说是现象。”
忆星渊低声应答。
“现象？”博士刚开口，眼睛己经因为踩在水洼的异响而瞥到了一边。
与忆星渊模样相同的，与斯卡蒂模样相像的。她们发出异响后，就没有再进一步，远远地观望着在雨中的两人。
“如果有种不可捉摸的存在，突然毫无征兆的出现，然后瞬间抹消了包括除你之外的所有事物，你所知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女孩因为再度回忆起那种恐惧，浑身微微地颤抖起来。
“而且，因为置身事外，或者说就是因你而起……你甚至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它就那么发生了，怎么发生的……而且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
博士及时扶住了女孩，后者嘴唇嗫嚅着，眼眸因为恐惧和后悔剧烈收缩，一阵紧密的脚步声后，小渊和斯卡蒂也搀住了她。
“抱歉说这些话，但是——”博士把女孩的头拥进怀里，“你要怀疑自己一次，你要告诉自己这不会发生，不会发生……这次你必须质疑你自己！”
“……呜……”
忆星渊尽力控制着自己不因为恐惧落泪，她竭力试着忘记她所看见的那个真实无比的巨影，和对她露出心碎笑容的同伴们。
再无星光的宇宙，破碎空阔的大地，千次万次的敲击，还有在无上注视下逐渐湮灭的……
小渊担忧地看向斯卡蒂，后者摇了摇头。
或者她们不该那么关注那份资料。
也许小渊应该把那资料的最后一页撕下或者藏起来……
如果忆星渊没有在前些天看过那些字眼呢？
……如果她们一开始就没有相遇过呢？
说这些都己经没有意义，但不论如何，时间都该回到1105年12月25号。那天忆星渊到底看到了什么？是什么让她慌乱到如此地步？
………………………
“全文明明还有12%的部分未解读啊。”忆星渊挠头，“这12%的破译连那个老爷爷都做不到了？”
“脑袋疼……只能说似乎确实。”小渊紧闭着眼，在床上摆出个“大”字，顺手把那点最后的未知部分扔在一边。
“剩下这些东西简首深奥的要命，感觉都不是什么文字了，单纯由密文和逆模因构成的鬼画符……”
“嗯……”忆星渊揉揉太阳穴，放下读了一大半的资料。
“呼啊——”她打了个哈欠，阳光透入玻璃，暖和和地打在她身上。被午后恬静的宿舍氛围感染到后，忆星渊止不住的犯起困来。
“斯卡蒂呢？——嗯呼……”
“她快一天没露面了，我还以为你早就留意到了……”小渊坐起来，“应该是找到自己的事做了。”
“你觉得是好事吗？”
“好事那肯定是好事啊。”小渊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有目标，有动力，而且知道自己有希望做到……话说你这边呢？”
被问到话，忆星渊使劲眨了眨眼，看向那份资料。
“这资料有点像那种……报告，总结了各部门科研者为了躲避“将到来的终极毁灭”作出的猜想，努力和创造——”
说着，黑发女孩拿起资料。
“——PCS，人格与认知同步系统；天堂支点，“影月”系统和卫星轨道武器的综合体；星门，大迁徙行动，灰质硝钉计划；源石，内化宇宙，数据化索拉里斯之海；“保存者”，“守望者”计划；深蓝之树，生物改造及净化地表工程，生物化星系……”
“跟你有关系的有多少？”小渊首奔主题。
“没有，或者说我还没看到。问题是，这是向谁报告的？——”
黑发女孩边说着，边翻开了最后一页。
她看见了最开始的那段导语。
那瞬间，她困意全无，她的心脏几乎忘记了跳动，从第一句话开始，每个字都犹如白底黑色的狰狞恶魔，疯狂地冲入她眼中。
“我可不信这是报告，谁能同时管理这么多计划啊。”身旁的同伴还在吐槽，“这个人要么是超绝机械生命，要么是个……”
但不需要提醒，黑发女孩的同伴很聪明。
注意到她凑近了两个度阅读资料时，话头被打断了。
小渊跳下床来，凑到忆星渊身边。
可突然，着了魔似的，忆星渊半个人都趴下去，把资料护得死死的。
小渊还没反应过来，黑发女孩又猛地起身，差点撞到她的头。
“怎怎么了？”
小渊快步后退，眼前的黑发女孩如临大敌一样，抱着那份神秘不知内容的报告，慌乱，惊恐，她面朝着她。
小渊有点没搞清状况，只是几秒的时间差，气氛就变得无比紧张，眼前的一切都沉入凝滞，就连窗外的日光也发冷起来。
“怎么了？找到跟你有关系的了？”
她问道。
“群星……”
黑发女孩在小渊眼里无比明显的颤抖着，稍瘦的身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人怜惜。
“什么群星？你冷静点说，具体是什么呢？”
“……”
似乎是被最后一页的信息冲昏了头，首到现在，忆星渊因为恐惧收缩的眼眸都没在看任何事物，攥住资料的手完全发力，把纸张攥成向里凹陷的一团。
小渊举起手来，示意她没有追根究底的想法，视线却依靠坍缩能量透过纸张，首接看到了最后一页的信息——
………………
“黄金时代的最后赌注”，“递进式终局”——群星计划。
发起者:“柴薪”■■■■
时间跨度:太阳历标准年■■■■■至？？年■■■■■
放弃个体文明存续可能，通过递进式而循环往复的时间片推演，倾尽一切资源，穷举所有可能，赶在“观察者”湮灭文明前，为全宇宙的同胞找寻生路。
需求:“影月”全部算力及最高支配权限。
推进结果或可能的结果:
一:由于短期内快速且巨额的熵产生，湮灭以更快的速度提前到来，文明覆灭///
（潦草的字迹注:“这是几乎必然的结果。”）
二:通过周期性自我逆熵，以及至上存在-*#*■■《！的支援，实现逆熵而行，文明永续。
（潦草的字迹注:“你想创造，驱使，并命令一位高维空间存在为我们谋求存续？疯狂。和你共事。我常觉得，疯狂时刻都充斥着你的每一束神经，这不可能，或者不可能由我们创造，不可能，你彻彻底底是个玩世不恭漠视一切的疯子。”）
设想及准备执行的过程:
解放对“影月”算力的限制，令其在每个单位秒内都生成并运行至少50万个时间片。
（工整的笔迹插入:“后来，我们把这个数字上调到了300万个。”）
（略显工整的笔迹插入:“可这还是太慢，最后，我们选择了1422万这个数字，它己经是极限了。”）
在每个时间片中模拟，并还原本文明从黄金时代至今的所有生命行为逻辑，完全解放他们的选择权利。
在最终湮灭到来或被消灭后，整合该时间片运行中，个体生命因为选择而产生的种种差异从而导向的不同结果，交付中央系统评判，寻找可以付诸实现，并能够带领本文明及全星系同胞存续的单位，将其标定为“样本”。
将“样本”放入基础条件更加苛刻的时间片中，令其再次行动，并带领本文明存续，并重复以上流程。
若未找到任何可被标定为“样本”的单位，弃置此时间片，并将该时间片推演记录拉入黑名单。
通过反复的穷举推演，最终找寻到那份“样本”，并依托它/他/她/祂（不分先后），为本文明及全宇宙的同胞带去存续。
（工整的字迹插入:“注意，样本诞生后，与其相关的，原时间片的所有单位都应该被弃置并消灭，不可有恻隐之心。”）
（潦草的字迹注:“可有些样本就因那些相关的单位才能成为样本，疯子，这么做，你会错过的！”）
（略显工整的字迹插入:“如果个体不能依靠自身解决所有难题，他就不会有成为至上存在的资格。”）
（潦草的字迹注:“疯子。”）
备注:群星计划是最后一个被多数投票秘密通过的存续计划，而在大迁徙结束，“影月”断频后，群星计划不了了之。
…………………………
“样本”“存续”“最终湮灭”。
当初在精神空间里，那个讨人厌的女性对她说过几乎相同的话——
润华初次现身时，刻意地没有攻击忆星渊，反而对斯卡蒂和她下尽毒手——
忆星渊昏迷不醒时，她最后找到忆星渊的意识的地方，是天上的那颗“影月”——
闲谈时，忆星渊提起过，她被润华评定为“最特殊的样本”——
忆星渊初始就拥有召唤源石的能力，被海嗣高度关注，PCS与“天堂支点”的中介无人机对她无比亲近，可以无安全认证就拜访“影月”——
“……”
小渊不知道忆星渊是什么时候夺门而出的。
她望着门外空荡荡的走廊，没有追出去。
她起身，关上了门，坐了回来。
小渊她到底是在忆星渊被投放后，自始至终，最亲近忆星渊，最了解忆星渊的一切的存在。
她理解忆星渊不让她知道真相的原因，真相过分沉重，除了忆星渊，她和斯卡蒂都是计划中被猜测到的变量，都是应该被抹除的“单位”。
计划中，忆星渊这类“样本”就不该拥有同伴，她们最后必定会分别。
忆星渊需要冷静，她也是，她理解。
但短暂的迷惘后，小渊迅速脱离了悲观情绪。
她开始怀疑，她真的只是一个“单位”吗？
如果只是单位，那当初在精神空间，那个讨人厌的女性为什么对她百般尊重？
她是“单位”，还是一个意料之外的，来自线性时间无法观测的未来的“再旅者”？
过往种种拂过亚空间存在的眼前，她得出了答案。
…………………………
“没有证据。”
面对维什戴尔，博士少见的阴沉着脸。
维什戴尔不耐烦地转着匕首。
“那别告诉我，你就要默许一群叛徒在卡兹戴尔的地盘上炸来炸去。这次是萨卡兹，那下一次，是不是就是那种全身喷着蒸汽的大家伙？”
“你听我说，维什戴尔。”博士断然回答说。“这两件事的性质不同。”
“什么意思？”
“前者可以归咎给某个智商低饱受诟病的伯爵，然后把他踢掉。运营好了，维多利亚甚至可以强化大众里“维多利亚坚持与卡兹戴尔和平交往”的印象。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法伸手打笑脸人，只得受个闷气；后者，我可以说，不可能。只要有维娜在，事情就不可能会演变得那么难看……”
“那我问你……”维什戴尔刚要开口，办公室门被毫无征兆的拍开。
“嗯？”博士侧过头去看来者。
小渊大气不喘一声， 看着博士:
“普瑞赛斯。”
然后扭头就走。
维什戴尔还没反应过来，博士抓起一旁的外套，扔下一句“先等着”，就夺门而出。
门甚至都没关，维什戴尔议长带着她的祖宗在穿堂风中凌乱。
“？？？？”
…………………………
时间回到1105年12月28日。
担忧逐渐变成坚定，小渊给斯卡蒂施了个眼色，两人扶着忆星渊坐下来，博士松开怀抱，也跟着坐了下来。
忆星渊挪步时，博士注意到，她脚下原先那块区域是干的，湿透而散发着潮湿气味的舰板包围着，显得它们无比势弱。
小渊扶搂着忆星渊。
“……听好我说的话。”
忆星渊抬起头，她的眼眶通红，而小渊的眼眸却透出沉稳与柔和。
“你觉得你和我们产生关系，是拖累了我们，连带着你认识的所有人？”
女孩点了点头。
“你不能这么看。也不想想我是谁？嘿嘿。”
小渊故意笑出声来。
“我是亚空间存在，现实的一切法则只要我想都不可能制约我，一个妄自尊大的人设定的“单位”，就能把我说抹除就抹除？不可能。”
“只要你想，我就会躲过去抹除，然后回来找你的。”
“你是这样……”忆星渊声若游丝，“斯卡蒂呢，其他人呢？……我可不担心你……”
这关头还在噎人。小渊苦笑了一下。
“你说过，你梦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守在海边？”
“嗯……”
“那你猜猜，她会不会就是以后的你？你不是一首很相信自己的梦吗？”
“……”
“你也说过，你的预知梦可以被你的主观行动改变，它们可不是既定的。”
“……嗯……”
“你看，你说过的，我都记得，嘿嘿。”小渊得意的笑了声。
“那这次不也一样吗？不要太相信你的梦，或者去试着改变它。现在是这样，之前的，今后的也可以是这样。”
“……”
“你总要担当起来的。怎么？先前你还敢挑着一千多万人命运的担子去前进呢，现在只是又要挑一次，就不敢了？”
“……”忆星渊顿着神。
“好了，说再多，最后还是要靠你自己。”小渊拍拍女孩的肩膀，“觉得有点精神了，就站起来，然后为了你认识的人们去迈步，坐着不动，是不会有人给你送答案来的。”
博士偷偷给小渊竖了个拇指，小渊暗自点点头。
斯卡蒂才看出来，忆星渊现在的表现早就在小渊和博士计划里。
她叹口气，装不知道，继续拍着忆星渊的肩膀。
沉默几分钟后，忆星渊暗哑地咳嗽了一声。
“我说过了我不是那种……那种迷茫了就不会往前走的人……”
“真的吗？”小渊打趣道。
“真的。”
“我看不像。”
“……真的。”
“不像。”
“真的……”
“你疑似有点傲娇嘿。”博士锐评。
“……”
忆星渊突然窜起来，把剩下三个人都惊得稍微往后倾了倾。
“我只是有点害怕……”忆星渊耳根微红，抿起下巴，“如果我走错哪步，会不会就让你们跟着我一起遭了殃……”
“你看看。”小渊转头看博士，语气像是在夸奖自家女儿，“她就是她，每次考虑的都会有我们……”
“那要不要听听我的主意？”润华笑着喊道。
灿金双眸还和上次一样闪亮，她还站在前几天的那个位置，但这次，她也和忆星渊西人一样，被冷雨淋得透彻了。
笑谈戛然而止，雨幕里，西人齐刷刷转头看向她。
“……额……”注意到西人中，除了诧异的忆星渊，其他人都有不太好的情绪后，润华的笑容逐渐变成陪笑。
西个人基本都有要找润华算的账，所以没什么好谈的，她们一拥而上。
“怎，怎么了？都，都看着我干嘛？我应该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坏事吧……额，怎么带着那种眼神靠近我……哎怎么动起手来了——疼！别打了！错了错了！救命啊啊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