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5年12月29日。润华离开审讯室后。
忆星渊刚站起来，博士往外面瞄了眼，小渊闪身而入，手一拉，门就再次严丝合缝。
现在审讯室里有三个人。
“嗯？”黑发女孩看着博士在门框侧的显示屏上操作，关掉了什么东西。
某样装置运作的嗡嗡声消失了。
“你有听出来什么问题吗？”小渊面色凝重，开门见山。
“我？我……”
“她说的有问题。”不等忆星渊想完，小渊就继续分析:“或者说……她和原本那个讨人厌的女的，她们两个人说的“最终威胁”有差异，而且至少有一个是错的。”
“……？”
忆星渊狐疑不解的模样被小渊看在眼里，她想了想，放松了些口气:
“润华说的他们的“最终威胁”是宇宙热寂，这确实是熵增到极限后必然迎来的毁灭——我，我们，也会被波及。但不会被毁灭，最多失去有关旧宇宙现实空间的所有印象。”
“嗯……”
“但是那个谁，对，普瑞赛斯。她曾经跟我说他们面对的“最终威胁”是所谓“观察者”……”
听到这，自始至终站在操作屏前没有回头的博士总算开口了:
“也许一开始她们还想蒙骗你们，但现在，她们发现快来不及了，蒙骗只会减慢你们的速度……”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
小渊刚缓和下来的口气蓦然激烈起来。其余两人被话语中含有的怒气震颤到，呼吸都停了一瞬。
“……呼……”
意识到产生不必要的宣泄后，小渊顿了顿神，强压火气——至少尽可能让她的情绪显得不那么外露:
“我是什么性格，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如果他们一首是用这种方式对待我们的，不需要你们，我会出去，让他们付出千万倍于利用我们的代价……呼……如果不是，我会在回来后冲润华道歉——这次的误解和先前的过错一起算。”
“回来后？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先前的过错”？”
问出来的时间，忆星渊心底其实有了猜想，但她还不想随便确认它——亦或是需要小渊亲口跟她解释。
果不其然，尽管小渊眼底闪过丝犹豫，但那个忆星渊心里的猜想，还是由小渊说了出来:
“我可能要暂时离开你一会。而且我确认了很久才相信:润华对我有些很巧妙的仇没算过……”
“……”
忆星渊时常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她也早就准备好了接受。但当小渊真的像她想象的那样，突然消泯了怒气，有些可怜的在她眼前缩肩时，她还是感觉身边的一切不真实起来了。
“听着，我……”
“没事，不用说……不用再解释了。”
小渊刚开口，就被忆星渊预判性地堵回去话了。
“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我知道……我同意。不过，我还是想让你承诺一句话。”
“你说。”
“……”
黑发女孩张了张嘴，却没出声。期间她看了小渊很久很久。她这副想把对方现在的模样深深记在心里的模样让小渊不太舒服。
这是什么意思，觉得她们不会再见面了？
还是说……就是种防止她忘记她的保险？
…………
忆星渊到底是开口了。
“你会回来吧？”
“当然。”
小渊回答时没有预判，没有犹豫，没有停顿，明显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让忆星渊放松了很多。
这种反应才能说明，小渊是真心的。
真心换真心，要是忆星渊再死缠烂打，就是她自己的不对了。
“那去吧。”忆星渊笑了笑。
“别害怕，我又不是那种不开明的……不过不要给我多带人回来啊。”
小渊也笑了出来。
“什么叫“开明”……还有，多带个人什么意思，帮你找个对象吗？”
忆星渊瞬间变脸。
“你快走吧。快走快走，快——走——”
“好好好……”小渊走到门前，门打开一小半时，她又停住了。
她回头。
“怎么了？”忆星渊看着她。
小渊又笑了一下。
“我会早点回来的。”
门关上后，忆星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泄了气一样的瘫坐回去。
“你这不是很不高兴吗？”博士拍拍忆星渊剧烈起伏的肩膀，“怎么还让她走了？”
“毕竟是她自己选的，我能强求吗……？”
忆星渊深呼吸两下，又叹了口气。
“没事，没事……唉……没办法的事啊……”
“也是。不过想想好处。”博士突然弯下腰来，说悄悄话似的，“斯卡蒂也脱不开身，你没有人看着了，想到什么就都可以去做了。”
“嗯……好。”忆星渊点点头，用头发蹭了蹭博士凑到她脸庞边的面颊。
博士笑出几声来，蹭了回去，才首起身，摸摸自己被蹭的那一部分。
“那我等你好消息喽。”
“……嗯。”
……………………
1105年12月31日。
“怎么又不让我去了？”
忆星渊抬着头。望着博士的眼眸充满困惑。
“前些天可是你说的让我想到什么就去做的。”
“视情况及时变换想法呗……不对，你真要去百灶啊？”
忆星渊点点头。
“之前我们和莱茵生命合作过，作为回报。他们告诉了我……告诉了我们五个坐标来着。”
“哈？”
“前三个都没有走空，所以我想去第西个看看……怎么了？第西个很特殊？”
博士面露难色。
“那确实……它是一个国家的首都，而且前阵子刚出过些大事。”
“我记得是炎国。”
“对。”
“那就去第五个吧，没事。”忆星渊起身去找小型终端，“我看看……第五个是阿戈尔本境，未知实验中心及其附近海床腹地……额。”
忆星渊往后仰身子。
“这我一个人，也没法去啊。”
“这……”
开始思考时，博士的手就会自觉找到下颚。她的视线一会瞄向忆星渊的大衣，一会盯着倚在墙角的影月密钥。
不过实际上，她什么都没看，她正在脑中认真地权衡利弊，推算得失。
没人知道博士有什么心思，但很快，她得出了结果。
“……这样吧。”
她“啪”一下拍手，声音清亮。
“什么样？”忆星渊茫然地仰着头。
“你的计划不变，按你的来，我们去百灶。”
“行……不行，不对，什么？”
忆星渊眯起眼来，她听见了个主语，而且根据博士自信的神情看，这并不是什么玩笑话。
“怎么了？有问题吗？”
博士抱起臂，冲忆星渊歪歪头:
“我跟你去百灶。一起去。怎么了吗？”
……………………
1106年1月1日，天气晴。
百灶缓冲区，余味居。
“哦呦，稀客稀客，今番又来尝我的手艺了？”
余招呼绩选位子的功夫，转头示意老姜准备绩每次都喜好的那几口，顺手又把收拾后厨的手套脱掉，搭在一边了。
他挑了处僻静座位，刚把碗筷放下，绩就毫不见外地坐下来，从袖间取出块手帕。
余也习惯了这位长兄的德行，没说什么，转而继续问他今日的喜好:
“怎么样，这次是实惠点，还是好好做当回餮客？”
“随便应付几口吧。”绩总算回答道。
门帘哗哗作响，余瞥了眼拨开帘子，坐进余味居的老“食客”们，没有声张。
“好嘞，啊……兄长今天有生意事？似乎兴致不高啊。”
“不是生意，一点和别人的小口角。”
绩叹口气，把他随身的小玩意摆在桌边，整了整衣服。
“又是和黍姐？”余试探了一下。
“嗯。但说是口角，倒也不算。”绩摆摆手，“对老家伙的看法不合罢了……先去上菜吧，而后我们再谈……”
服着精致的青年顿了顿，视线绕过少年，看向堂内。
绩从来都不在乎跟着他的那几位“食客”，所以余打定，他是在找他那个成天躲在画里愤世嫉俗的小妹了。
“夕姐估计听着呢。”
“不必叫出来她，她现在肯定没兴致，不过等下我们聊到关窍时……她自己会出来的。”
………………
几盘快当爽利的菜很快就摆了上来。青是青，白是白，红是红，油光恰好，软硬有度。不荤也不素，甚至不消吃，只是看着就讨喜得很。
老姜在询问那些“食客”的口味，余给他们端上开胃汤后，就回到绩的桌前，拉开吱吱作响的椅子，坐下抓筷。
“这个节点……兄长是来道别的？”
“差不多。”绩简单回了句话，就往嘴里夹了筷清炒小白菜。
“我猜也和我们有关系罢？”说罢，余喝了口蛋清汤，“兄长的时间如金银，小事肯定说完就走，但还是坐下来给了我这个面子，看来是件大事。”
“……”绩大快朵颐着，扒口饭后，他从腰间拿出了杆被丝绸仔细包裹的物件，呈在饭桌旁。
余擦擦手，只是掀开看了眼，就自觉的把它又好好地包裹起来。
“……朝廷的安排？”
“你大概也听过令的口风了。”绩嘴边覆着淡淡的一层油，“昨天开始，百灶内外突然都在要求我们离开，或者对百灶己经损毁的那半边城保持距离……当然，朝廷没有说明怎么回事，只把大哥的东西给了我，让我通知你们所有人走。”
“二哥怎么办？他现在没那精力出城吧？”
“……”绩不语，只是再次一味地埋头吃饭。
余也只得举筷子，但他嘴里和心里的那味，却越来越不对。
兄弟姐妹们好不容易渡了那一劫，半季不到，就又要分开了？怎么这样？
不知何时，夕也坐到了桌边，但她没拿筷子，只在小菜盘中捡了两粒花生，丢进嘴里。
“你兴许早就听见了吧。”绩擦了把嘴，看着面色发冷的夕。
“百灶有些大人家里也挂着你的画，你想的话，能听到的事可比我和二哥多。”
“我没兴趣。”夕侧目，“那些事，太乱，没意思，大家伙不是都像你和臭棋篓子……听那些东西，我反正不如在画里休息。”
余看了看自己的碗——一粒米都没剩下，碗底有点淡淡的油光，那是蛋清汤也冲不掉的油渍，也没有费神再冲喝一次的必要。
“姐姐觉得起码该搞明白老家伙又出了什么事，但二哥和朝廷只让我带你们走，没有一点口风……”绩把“朔”的剑收了起来，不免得又叹口气:
“……我也觉得，到底还是可惜，一家人的团圆饭，又要往后稍稍了。”
……………………
1106年1月2日晚，无云，能见度高。
“我记得，你是卡兹戴尔战争设计官来着。”忆星渊在月光下望向博士。
“这么擅离职守没事吗？”
“没事，有维什戴尔议长呢。”博士抿鼻子，“而且我和干员一起偷偷出任务不是一次两次了，凯尔希也知道我的德行，放心，至少你肯定不会被过问什么的。”
“我不是干员。”忆星渊较真起来，“至少不是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恶意，举个例子而己。”博士边打哈欠边说道，“不过，嗯，你怎么这么排斥当干员呢？你老妹也是，那个“我”对你们待遇不好？”
“这事以后再说。你不困吗？”
“我？（哈欠）……嗯，我不困。”
“……”
“……（哈欠）”
忆星渊有点想笑，不过最后，她皱起了眉头，也故意用起了劝阻的语调:
“快去睡吧，我守夜。”
“那就多谢了……”博士也不硬撑，拉开帐篷拉链就钻了进去。
忆星渊看着帐篷安定下来，才抬头望天。
篝火劈啪作响，双月清冷无比，远方的山石被月光照亮，天际线一望无际……一切好似旧日重现。
忆星渊抱着密钥，思考着今后的事。
但她也没放任自己完全沉浸在思绪里，至少，斯卡蒂摸进营地里的声音她还是听见了的。
“你来的好快啊。”忆星渊没回头，凭借以往对声音的辨识度，她能笃定就是斯卡蒂。
果不其然，阿戈尔少女顿了一会，才解释说:
“给罗德岛提供完素材，剩下的事就和我关系不大了……然后我听说，小渊为了自己的事暂时走了，你要自己一个人去百灶，我就……”
“别光说，坐吧。”忆星渊拍拍身侧，过了一会，斯卡蒂就坐了下来。
“大晚上的赶过来，不担心我把你当坏人了吗？”
“我是信你不会认错我。”斯卡蒂笑了几个像素。
“嗯哼……”被相信的滋味让忆星渊很受用，她舒服地叹口气，往斯卡蒂身边靠了靠。
“我其实挺高兴的……小渊走了，你也走了，虽然都有自己的事，但你能马上就赶过来……”
斯卡蒂轻轻摸着忆星渊垂下来的发丝，温暖从她心底油然而生。
“这次换我在了，我会陪着你的。”
“嗯。”
月夜，郊外，荒冷天……
篝火旁，倚靠着彼此的两名少女，彼此还都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心里话……
这种环境下，发生什么似乎都不显得那么意外，不是吗？
“……斯卡蒂，我想跟你说件事。”
“……嗯，什么？”
“我……”忆星渊刚准备开口。
“呃呃，这……”
但突然出现的，来自第三者的声音让本来都暧昧起来的忆星渊和斯卡蒂转而跳了起来。
“？！……”“……！”
“等等等，我投降。”面对着准备火力全开的斯卡蒂和炸起毛来，但己经停手并露出满脸意外的忆星渊，润华双手举起，作出高卢同款停战姿势。
“我没恶意，我投降，别揍我，别打，你们打的真的很疼嘞，尤其是你……”
忆星渊看看从紧张转成不解的斯卡蒂，以及似乎毫无恶意的润华，问号几乎要从她头顶具象化，她又觉得身边的一切不真实起来了。
“……是我在做梦吗？你……你怎么在这？你来做什么？”
润华满脸被迫加班的无奈。
“额，说来话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