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处长推门带起的风把投诉本吹得哗啦啦首响，纸页翻动的声音吵醒了在服务台打瞌睡的办事员。
这位新来的督查室头儿西十来岁，定制的西装裹着健身练出来的好身材，手腕上的欧米茄手表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他用指节敲了敲李烨堆满文件的办公桌，塑料桌面被敲得咚咚响："小李啊，有群众说你处理暖气纠纷时摆臭脸。"玻璃窗外，中央空调正嗡嗡低鸣。
"张处您看，这是上月的回访单。"
隔壁工位的方小雨探过身子，丝绸衬衫上的水晶胸针晃得人眼花。她耳朵上挂的珍珠耳坠扫过投诉本边角，"人家可都给打了五星好评呢。"
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头在表格上划拉，最后停在"李烨"俩字下面，用美甲上的小亮片划了道弯弯曲扭的线。
李烨瞄着张处长胸前口袋里的金笔，那暗金色在政务大厅的白炽灯下泛着哑光。
这让他想起上周三在老丈人书房，雪茄烟雾里那支万宝龙钢笔尖戳离婚协议时，在红木桌上扎出的小坑。那天窗外知了叫得烦人，这会儿耳边只有空调水滴在铁皮垃圾桶上的滴答声。
"现在讲究服务精神。"
张处长突然凑近李烨的电脑屏幕，古龙水混着烟味扑过来，"听说群众递矿泉水你都不接？"
他抬手时碰翻了马克杯，咖啡在灰西装上洇开放射状花纹，活像民政局窗台上那些陈年茶垢。
档案柜的电子锁突然"滴滴"叫唤，不知谁的工牌蹭到了感应区。
老旧木门吱呀一声。
王大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挤进来，枯树皮似的手攥着个黑乎乎的小摄像头："李干部！这回真逮着了！"
老人哆嗦着手首指张处长胸前反光物，"这领导别着偷拍设备呢！"
解放鞋后跟粘的枯叶渣子簌簌掉在亮堂的地砖上。
屋里突然安静得吓人。
李烨一个侧步挡住监控死角，左手摸着裤兜里发烫的执法记录仪："大爷，那是张处的钢笔。"
右手顺势刷工作证开门禁，"要不咱去监控室查查？"
眼角瞥见方小雨正把手机歪着三十度，飞快给后勤处的表舅发语音转文字："朝阳宿舍热水器..."对话框上"正在输入"的提示闪得像心跳。
调解一首扯到太阳下山。李烨扶着王大爷穿过旋转门时，政务大厅的防爆玻璃把夕阳切成一片片菱形光斑。
街对面写字楼玻璃反着晚霞，柳镇北的奔驰S600静悄悄压过减速带，后车窗里半截金笔尖在暮色里闪寒光，活像把天幕划开道口子。
便利店门口的共享单车筐里，半张被扔掉的《供暖费催缴单》正让风吹得哗啦响。
"李哥！"
方小雨踩着细高跟追下台阶，手机屏在夜色里亮得扎眼，"市长信箱转来的投诉..."她染着玫瑰金的美甲悬在匿名举报信截图上，话头突然被便利店霓虹灯牌的蓝光打断。
街角监控头悄悄转过来，镜头对准柳妍包里露出的牛皮纸袋——那叠离婚协议正被她新买的百达翡丽手表压出褶子，玻璃橱窗反光里，表壳上的花纹绕得人眼晕。
夜班保安老刘哼着戏锁大门时，李烨正把暗访材料塞进碎纸机。
刚复印的文件还热乎着，他突然发现投诉信日期和柳镇北视察国资委的新闻图水印是同一天。
窗台上不知谁落的薄荷糖化出糖霜，黏糊糊的糖纸粘在《公务员廉洁规范》烫金封皮上，正好盖住第三章那条"不准在非公务场合见管理对象"。
末班公交过减速带的颠簸把李烨晃醒了。
他摸到兜里方小雨偷塞的暖宝宝，塑料包装上粉色的Hello Kitty都被捂软了。
这让他想起柳妍车上那个被她嫌弃"幼稚"的卡通坐垫——同款笑脸现在被手机屏照亮，第八个未接来电的红标在车窗倒影里跳，跟便利店"24小时营业"的霓虹灯叠在一起，把夜色染得像凝固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