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雨扔过来的薄荷糖在办公桌上骨碌碌滚了半圈，"咚"地撞上李烨的保温杯才停住。
玻璃窗上结着层薄霜，把政务大厅外头的冬青树糊成一团绿影子。
李烨伸手够订书机时，袖口蹭到昨晚泡面汤留下的油渍，深褐色的印子活脱脱像柳妍喝手冲咖啡留在杯底的痕迹。
"李哥，信访室那个王大爷又来了！"
接待处的小周从门缝里探进半个身子，新烫的卷发炸得像毛线球，"非嚷嚷说供暖公司在他家水表上安了摄像头。"
李烨把钢笔别回胸袋，金属笔夹在晨光里闪了闪："上个月他举报燃气表转太快，结果查出来是他外孙拿磁铁瞎捣鼓闹的。"
他起身时带翻了文件夹，二十多页的《供暖条例实施细则》哗啦啦撒了一地。
方小雨蹲着帮忙收拾，薄荷绿的指甲油在纸堆里时隐时现："听说你搬宿舍了？"
她突然仰起脸，脖子上的银链子跟着晃悠，"我表舅在后勤处，分给你的单间是不是朝北呀？"
话刚说半截就被"叮铃铃"的座机铃声打断。
李烨抄起电话时，手背蹭到方小雨刚沏的茉莉花茶，烫得他手指头一哆嗦："您好，市政热线...对，垃圾车半夜干活那事儿..."
柳妍的电话偏挑这时候打进来。
裤兜里的手机震得跟条活鱼似的，李烨歪头夹着话筒，腾出手翻工作本子。
通话记录明晃晃显示这是本周第七个未接来电，最新彩信里民政局台阶上的雪都被踩成黑乎乎的泥汤子。
"...按《市容条例》第西章第十八条..."李烨突然卡壳了。
方小雨正踮着脚够柜顶的文件，浅粉色毛衣下摆掀起来，露出截印着卡通兔的秋衣。
信访室孙主任抱着保温杯晃进来，党徽在她驼色大衣上歪成斜角："小方！纪委暗访组下午就来，赶紧把投诉回访记录再过一遍。"她眼尖地盯着李烨领口，"衬衣扣子咋少一颗？"
李烨下意识摸锁骨。
那儿还留着柳妍摔门时扯断银链子勒出来的印子，淡红痕迹藏在衣领下，活像条若隐若现的离婚倒计时。
"孙主任！"
穿貂皮大衣的大妈咣当撞开调解室的门，翡翠耳环晃得跟钟摆似的，"你们公务员上班还戴卡通表？"
她涂着玫红指甲油的手指头首戳方小雨手腕，"我要投诉这服务态度！"
方小雨手忙脚乱把美少女战士手表往袖子里塞。
李烨突然抄起测温枪："按防疫规定，您得先测体温。"
红点不偏不倚照在妇女脑门上，把她描得精细的柳叶眉照出条滑稽红线。
调解折腾到午休结束。
李烨扒拉凉透的盒饭时，发现白米饭里混着根弯弯曲曲的长头发。
想起柳妍老念叨他掉头发堵地漏，那些缠在滤网上的黑发丝，现在都成了单身宿舍下水道里的无主物件。
"李烨！"
人事处老张举着文件夹风风火火冲进食堂，"赶紧填住房补贴表！"
带着油墨味的表格啪地拍在餐桌上，震得酸辣汤溅了几滴在"配偶单位意见"那栏。
空白处还印着柳妍公司的水印，浅蓝LOGO像块化不开的冰碴子。
方小雨咬着奶茶吸管凑过来问："要让我表舅给你调个朝阳屋不？"
她头发丝上的草莓洗发水味儿首往李烨鼻子里钻，和政务大厅的消毒水味混在一块。
上周三暴雨夜柳妍发高烧喊胃疼时，床头拆开的胃药盒也是这股草莓味。
下班时又飘起毛毛雨。李烨在公交站台躲雨，一抬眼正巧看见柳妍的玛莎拉蒂。
车窗慢悠悠降下来，副驾上摆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樱花味香薰。
柳妍睫毛膏被雨水晕染开一些，眼尾拖出条灰蒙蒙的线："李科员现在改乘公交体验民生啦？"
"柳总亲自来验收市政交通？"
李烨把淋湿的公文包换到左肩。三个月前这双手还给她熨过开会穿的绸缎衬衫，这会儿连后视镜上挂的平安符都换成了没见过的蓝白款。
手机在裤兜里震得发麻。方小雨发来的工作群里，孙主任正刷屏@所有人，说明天暗访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最新蹦出来的私信是个猫咪撒娇表情包，粉爪子挠得车窗上柳妍的下颌线条越来越冷硬。
摸黑回到宿舍都快九点半了。
李烨蹲在电磁炉前搅合泡面，瞥见墙角的搬家纸箱还摞在那儿没拆。
最顶上那箱露出半截深蓝领带——去年生日柳妍随手丢给他的，价签到现在都没剪。窗外雨点子噼里啪啦砸下来，把政务大厅新栽的月季花打得七零八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