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室的日光灯管嗡嗡响，李烨盯着电脑上的考勤表，后脖颈被空调吹得发麻。
玻璃门外传来哒哒的高跟鞋声，财务科新来的周筱抱着堆蓝色文件夹，马尾辫上的碎钻发卡在走廊灯下闪闪发亮。
打印机咔哧咔哧吐纸的声音混着窗外知了叫，墙角除湿机的红灯在潮湿空气里一明一暗。
"李秘书，温主任让您核对上季度的接待明细。"
周筱把文件夹搁在桌角，薄荷味的洗手液味道混着油墨味飘过来。
她手指头上的创可贴还粘着纸边划痕，袖口别着"政务之星"徽章，工牌挂绳上缠着半截褪色的红绳。文件夹侧面贴满彩色便签，最上面的报销单还粘着星巴克小票。
隔壁突然传来温主任的喊声："小周赶紧的，下午市长还要听财政汇报呢！"
高跟鞋踢中铁皮柜的闷响让人牙酸。周筱缩了缩脖子，从帆布包里掏出贴着卡通贴纸的保温杯，杯底"咚"地磕在《廉洁自律承诺书》上。
她手忙脚乱拧杯盖时，枸杞茶溅到键盘膜上，慌忙用袖子擦的动作吓飞了窗台上的麻雀。
李烨刚翻开第一页就皱眉："市府食堂采购单里怎么有二十箱茅台？"
钢笔在审计意见栏上悬着，墨水在纸上洇出个蓝点。
电脑屏保突然弹出廉政标语，右下角显示离食堂开饭还有47分钟。
"那是印刷厂送错货的。"周筱指尖划过表格第七行，美甲上的亮片在纸上刮出细痕，"您看送货单备注栏，张师傅把防汛办的荧光棒写成茅台了。"
她掏出手机翻照片，屏幕裂得像蜘蛛网，"这是当天卸货的监控截图，纸箱上明明印着反光条。"手机相册缩略图里闪过半张招标书，被她飞快划走了。
走廊突然炸开吵架声。
宣传科王科长揪着后勤老刘的工牌链子，俩人撞在消防栓玻璃门上："说好今天换宣传栏照片，你怎么又把市长和柳氏集团的合影挂上！"
老刘的保安帽歪在耳边，腰间钥匙串哗啦响："柳总上周刚给福利院捐了五百万，统战部特批的展示位！"
他们身后，两个实习生正踮脚换LED屏上的"创文"标语，红绶带被风吹得拧成麻花。
李烨的钢笔尖悬在《公车维修表》上方，墨水滴在"柳氏集团指定维修点"几个字上。
周筱突然凑近屏幕，头发丝扫过他手腕："这轮胎换得不对啊，GL8公务车三个月换六次胎？"
她指着表格里的数字，手腕上的银镯子"当啷"撞到主机箱。窗外洒水车放着《茉莉花》开过，水雾在玻璃上映出彩虹。
"因为......"
温雅砰地一脚踹开门时，李烨正盯着屏幕查GPS行车路线。
她镶着水钻的美甲当当敲着显示器边框："有这闲工夫不如去三号楼搭把手！民政局借调来的人连打印机插头都找不着！"
甩过来的U盘晃着招财猫挂件，刚插上接口蓝光就狂闪。
走廊那头电梯哔哔乱叫超载，保洁阿姨拖把桶哐当撞上消防沙箱。
西边院墙突然冒起黑烟。
周筱冲到窗前那刻，实习生陈果的工牌啪地甩在李烨键盘上："档案库房烧起来了！"
小伙球鞋侧面反光条还滴着水，一看就是刚从防汛演练场跑回来。黑烟里噼里啪啦炸玻璃，梧桐树下的巡逻电动车自动播放起火警广播，树杈上的监控探头慢悠悠转向冒烟处。
"都稳住！"
林若初的战术靴咣当踩碎声控灯，腰间对讲机闪着绿光，"旧档案室电线老化，消防队己经搞定了。"
她一把扯下陈果脖子上湿哒哒的毛巾，"你带新人去安全区，李秘书留下清点损失。"
应急灯照得她防刺背心全是格子印，肩章警徽上还沾着灭火器的白粉末。
黑烟顺着通风口往里钻，李烨手摸到铁皮柜侧面黏糊糊的口香糖。
周筱咳得撕心裂肺，在报警器的尖叫声里格外清楚："先搬2018年审计材料！"
她马尾辫散了一半，碎头发黏在汗津津的脖子上。
俩人抬柜子时发现底下滑轮卡着半粒纽扣，看款式像是老干部夹克上掉的。
温雅在楼梯口扯着嗓子喊："谁准你们动保密档案了！"
她真丝衬衫崩开一粒扣子，工牌照片都被烤得翘边了。
林若初突然揪住李烨后衣领："闪开！"燃烧的天花板碎片轰隆砸在他刚才站的地方。
掉下来的石膏板里露出烧焦的电线头，铜丝闪着奇怪的光。
灭火后李烨在熏黑的会议室核对抢救回来的文件。
周筱蹲地上贴标签，运动裤膝盖都磨起球了："这份旧城改造协议少了个附件。"
她举起发黄的纸页，97年的公章边上还留着咖啡印。窗外飘来盒饭味，送餐车正嘀嘀扫描二维码卸货。
"那是柳氏集团收纺织厂的地契备份。"
温雅抱着胳膊冷笑，高跟鞋碾着地上黑灰，"管好自己眼珠子。"
她突然抢过周筱手里的文件，"这页领导签字件要送保密室！"转身时裙角勾住桌子螺丝钉，蕾丝边豁着口子垂在沾满烟灰的小腿边。
窗外柳钰的首播声飘进来，粉手机支架卡在梧桐树杈上："老铁们看这消防车多霸气！给兵哥哥刷火箭啊！"
她薄荷绿美甲在镜头前晃悠，背景里警戒线被风吹得首飘。无人机从她头顶嗡嗡飞过，螺旋桨气流掀飞了别在耳后的假刘海。
周筱悄悄捅了捅李烨手肘："你领口有灰。"
她递来的湿巾带着薰衣草味，包装纸印着政务超市的LOGO。李烨刚要道谢，宣传科王科长冲进来举着单反相机："快！站到废墟前拍个抢险救灾宣传照！"
他镜头盖掉进排水沟，取景框边缘露出半幅"安全生产月"横幅。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林若初突然插进镜头："王科长的离婚冷静期过了吗？"
她战术腰带上的破门器擦过相机三脚架，"上周妇联收到的投诉信里，有十二封提到你的跟踪偷拍行为。"
她说话时仍在用强光手电检查墙内线路，光束里飞舞的尘埃像微型银河。
傍晚的霞光染红市府大楼玻璃幕墙时，李烨在值班室遇到来送宵夜的周筱。
她保温饭盒里的萝卜牛腩冒着热气，筷子上刻着"政务系统业务竞赛二等奖"。
"尝尝，我家祖传的秘方。"
她笑出两颗虎牙，实习生证歪歪地别在围裙上。饭盒盖内侧贴着便签条，铅笔写的"小心烫"三个字被蒸汽熏得模糊。
温雅突然出现在窗边，手机贴着防窥膜："值班期间禁止会客！"
她甩进来三本会议记录本，"把这些领导讲话稿连夜整理成简报，注意删除涉及柳氏集团商业机密的部分。"
笔记本扉页的保密编号被咖啡渍晕染，装订线里夹着半根卷曲的金色长发。
李烨敲击键盘时，周筱偷偷把U盘插进主机："这是我做的政务文档模板。"
她卫衣帽绳上的金属扣映着屏幕蓝光，"千万别让温主任看见，上次信息科小吴帮我修电脑，被她骂成里通外敌。"
U盘指示灯规律闪烁，散热孔飘出的焦糊味与宵夜的香料味交织。
月光爬上档案柜时，李烨发现周筱趴在会议桌上睡着了。
她睫毛在青黑眼圈下投出阴影，手边摊开的《公务员法》第63页用荧光笔标着"年休假申请流程"。
窗外巡逻的保安手电筒光扫过时，她呢喃着梦话："报表数据......小数点错了......"夜风掀起窗帘，露出对面办公楼某个亮着灯的窗口，隐约可见人影正在碎纸机前忙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