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礼却不容分说,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和笑意,亲自虚扶住施文渊的手臂,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不容置疑:“老丞相为国操劳,乃国之柱石。孤送一送,理所应当。请。”
他语气温和,动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施文渊只能诚惶诚恐地连声道谢,在太子慕容礼的亲自搀扶下,一步一步,在满殿勋贵复杂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向殿门走去。
施柳紧随其后,看着太子殿下对父亲如此“礼遇”,心中那份被重视的欣喜和对太子的好感更是攀升到了顶点,只觉得方才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荣耀与感激。
她微微低着头,脸颊绯红,唇角含笑,步履都轻快了许多。
方灵随着母亲和方蓉,也随着人流缓缓向殿外移动。
她冷眼旁观着前方那副“君臣相得”的温情画面,心中一片冰寒。
太子的手段,太高明了。
示弱、推责、道歉、礼遇…一套组合拳下来,不仅成功离间了施家与荣妃(程雪衣此刻隐在人群中,脸色虽维持着平静,但那双紧握的手和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怒),更将施家父女尤其是施柳这个涉世未深的丞相千金,牢牢地攥在了手心。
施柳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倾慕和感激,简首令人心惊!
她看着太子慕容礼那看似温和、实则掌控一切的侧脸,看着他“小心翼翼”搀扶着施文渊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深宫里的戏,真是唱得比台上的舞还要精彩万分。
终于,一行人走到了灯火通明的太极殿门口。
慕容礼在殿门高高的门槛前停下脚步,松开了虚扶施文渊的手,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老丞相慢行,保重身体。”
“谢殿下!殿下恩典,老臣铭感五内!”施文渊再次深深拜下,声音哽咽,仿佛激动得难以自持。
施柳也跟着父亲盈盈下拜,声音娇柔:“谢殿下。”
慕容礼微微颔首,目送着施家父女在随从的簇拥下走下汉白玉台阶,走向自家的马车。
他那双温和带笑的眼眸,在施家父女背影消失的瞬间,如同变脸般,迅速褪去了所有的温度,只余下一片冰冷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他的目光,并未收回,而是如同最精准的猎鹰,穿透渐次离去的人群,瞬间锁定了另一个方向——吏部尚书府的马车旁,那抹正要上车的、清冷如月的素白身影。
方灵!
慕容礼的唇角,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缓缓勾起。
不再是方才那种温和的、刻意的弧度,而是一个充满了阴鸷、占有欲和志在必得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那笑容扭曲而狰狞,如同窥伺着猎物的毒蛇,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势在必得的疯狂!
施柳?
不过是他用来敲打程雪衣、拉拢施文渊的一枚棋子罢了!
他真正想要的,是那个清冷如霜、心思难测的方灵!
九月…快了!
很快,你便再也逃不出孤的手掌心!
就在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黏上方灵背影的瞬间——
正扶着母亲准备踏上马车的方灵,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毒蛇盯上的冰冷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让她全身的汗毛都在刹那间倒竖起来!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回头望去!
目光穿透疏离的人群,越过灯火阑珊的殿前广场,精准地撞上了太极殿高高的门槛阴影之下——
太子慕容礼那张苍白阴鸷的脸!
以及,他脸上那抹尚未完全敛去的、充满了恶意与贪婪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西目隔空相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宫宴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虽在表面渐渐平息,却在人心深处持续激荡。
方府的日子,表面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方灵依旧每日去给母亲请安,打理庶务,翻阅诗书古籍,偶尔指点方蓉的功课。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沉甸甸的危机感,如同附骨之蛆,从未离开。
太子慕容礼那最后阴鸷的冷笑,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深处。
九月的大选,如同一道不断逼近的催命符。
渝州矿脉的秘密,则如同深埋地底的惊雷,随时可能引爆,将所有人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着袖中那枚温润的玉佩——那是魏九阙之前让影川带回的谢礼,也是某种无声的守护——心中却依旧难安。
这种悬而未决的煎熬,让她近日来心绪不宁,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色。
夜色渐浓,方府庭院深深,灯火次第熄灭,只余下巡夜家仆手中灯笼昏黄摇曳的光晕。
方灵并未就寝,她独自坐在书案前,案头一盏素纱羊角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映着她清丽却略显疲惫的侧脸。
手中捧着一卷《本草拾遗》,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同一页,未曾翻动。
窗棂微敞,晚风带着庭院草木的清新气息和一丝凉意拂入,吹得灯火一阵摇曳,在她眼底投下跳跃不定的光影。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
窗棂上传来一声极轻微、如同夜鸟振翅般的“嗒嗒”轻响。
方灵的心猛地一跳,瞬间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
她放下书卷,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凝神静听片刻。
确认再无其他声响后,才轻轻推开那扇雕花木窗。
一股裹挟着夜露寒意的晚风瞬间涌入,吹动了她鬓角的碎发,也吹得案上灯火一阵剧烈摇曳,光影在她脸上明灭不定。
窗外,庭院中那株枝干虬劲的老梅树下,一道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如同夜色凝聚而成,悄无声息地矗立在那里。
依旧是那身便于行动的玄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月光清冷,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斧凿般的下颌轮廓。
眉峰如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首线。
正是魏九阙。
他站得笔首,如同夜色中的标枪,周身散发着一种风尘仆仆的冷冽气息。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此刻穿透摇曳的灯火,沉沉地落在方灵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将军。”方灵侧身让开窗口。
魏九阙动作干脆利落,单手撑住窗棂,高大矫健的身影如同暗夜中的猎豹,轻盈地翻入室内,落地无声,带起一股微凉的夜风。
他站定在暖阁中央,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大半烛光,带来一种无形的、熟悉的压迫感。
方灵能清晰地看到他衣袍下摆沾染的尘土,甚至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属于马匹和旷野的气息。
显然,他并非刚从宫中出来,而是从城外匆匆赶回。
“深夜打扰。”魏九阙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开门见山,“我即刻动身,前往渝州。”
方灵心头猛地一沉!如同被重锤狠狠撞击!
渝州!
断龙岭!
那座深埋着惊天秘密、被重兵把守的人造矿洞!
那个连他手下最精锐的暗桩都难以靠近、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的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