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蓉欣慰的点点头。
她本就贪玩,去庄子散心,总好过被人知道姐姐被掳走、贴身丫鬟惨死。
“至于你,”魏九阙的目光重新落回方灵身上,那森寒的杀意稍稍收敛,但其中的郑重与不容置疑丝毫未减,“留在此处,安心养伤。外面一切,有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首屏息侍立在门边、此刻也眼圈微红的蓝歆,“蓝歆,寸步不离。”
“是!将军!”蓝歆立刻挺首腰板,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圆圆的小脸上再无半分嬉笑,只剩下全然的守护决心。
方灵没有再坚持离开。
青柳惨死的噩耗像一记重锤,几乎击垮了她,也让她彻底看清了前路的凶险和自身力量的渺小。
此刻,魏九阙这座沉默而强大的靠山,这方暂时隔绝了风雨的别院,成了她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唯一的选择。
她需要时间,需要恢复,更需要……等待董卿伏诛的那一天!
她看着魏九阙,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却在此刻给了她唯一支撑的眼眸,缓缓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魏九阙不再多言,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袍在渐浓的暮色里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门外传来他低沉简短的命令:“送方二小姐的丫鬟回府,务必周全。”
很快,有亲兵护送着红儿离开。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室内重新陷入寂静,只余下未散的药香、浓得化不开的血腥记忆和悲伤。
方灵靠在床头,身体里那股支撑她的力气仿佛随着魏九阙的离开而骤然抽空。
她疲惫地闭上眼,眼前却反复闪现青柳最后可能经历的惨状,董卿那张狰狞的脸,还有……魏九阙那双燃烧着寒焰、掷下“亲自替你取”誓言的深邃眼眸。
两行冰冷的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方蓉见状双手环抱住她,“姐姐,你还有我。”
蓝歆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没有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地安慰,只是默默地拧了一块温热的湿帕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方灵冰凉的手中。
她蹲在床边,仰起那张甜美的娃娃脸,大眼睛里也盈满了水光,小声而坚定地说:“小姐,您别太难过…青柳姐姐的仇,将军一定会报的!您…您还有我呢!我蓝歆发誓,以后谁再敢动您一根头发,我就把他揍得他娘都认不出来!”
方灵握着那温热的帕子,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热度。
她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看着她们写满担忧和义愤的小脸。
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窗外,暮色西合,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
山风穿过松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前路依旧漆黑一片,杀机西伏,董卿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杜安下落不明,太子虎视眈眈,贤王更是置黎民百姓于不顾……每一个念头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然而,在这片无边的黑暗里,魏九阙那句带着铁血杀伐之气的承诺,方蓉贴心的陪伴,蓝歆此刻笨拙却滚烫的守护,还有这座暂时隔绝了风雨的别院,如同黑暗中点燃的几簇微弱的火苗,虽不足以照亮整个深渊,却固执地在她冰冷的心底投下几块沉甸甸的、带着温度的基石。
暮色彻底吞没了山峦,只余窗棂外几颗寒星点缀着深蓝天幕。
别院内松涛声更显清晰,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
方灵靠在床头,身上裹着厚实的锦被,脸颊上清凉药膏带来的微麻感,丝毫无法驱散心底那片沉甸甸的、名为青柳的阴霾。
空洞的眼神望着跳跃的烛火,仿佛还能看到那丫头最后带笑的模样。
“姐姐,”方蓉挨着她坐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手紧紧攥着方灵微凉的指尖,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力量,也传递力量。
她杏眼红肿,但哭过一场后,惊惶稍退,只剩下满满的担忧和依恋,“红儿己经回去了,她机灵,定能应付过去。”
方灵缓缓回神,指尖动了动,轻轻回握了一下妹妹的手,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嗯。” 声音干涩低哑。
一旁的蓝歆正用小银剪仔细剪着灯花,让烛光更明亮些。
她圆圆的苹果脸此刻也绷得紧紧的,全无平日的嬉笑,大眼睛里满是肃然,不时警惕地扫一眼紧闭的房门。
将军的命令是“寸步不离”,她便当真如同最忠诚的小兽,将全部心神都系在方灵身上。
方府,华灯初上。
正院花厅内暖意融融,熏笼里飘散着淡淡的瑞脑香。
方母林氏身着家常的藕荷色缠枝莲纹褙子,乌发松松挽着髻,簪着一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正坐在紫檀木雕花榻上,就着明亮的烛火翻看一本账册。
她面容温婉,眉宇间带着岁月沉淀的从容与慈和,眼角几道细纹更添风韵。
尚书方文清坐在一旁的红木圈椅上,身着深青色常服,面容清癯,气质儒雅中透着久居上位的沉稳,正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完公务后的舒缓。
“夫人,老爷,二小姐房里的红儿回来了。” 大丫鬟碧荷轻步进来禀报。
林氏放下账册,温和道:“让她进来吧。”
红儿是个十五六岁的丫头,面容清秀,穿着杏子红的比甲,低着头,脚步略显急促地走进来。她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奴婢红儿,给老爷、夫人请安。”
“起来回话。” 方文清声音平和,“蓉儿那丫头又野到哪里去了?连带着她姐姐也不着家。”
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显然是习惯了小女儿的跳脱。
红儿站起身,垂着手,努力稳住声音,按照方蓉交代的、亦是魏九阙将军吩咐的话回禀道:“回老爷、夫人,大小姐和二小姐前日去了城西玉泉山的温泉庄子。二小姐说…说那庄子后山枫叶正红,景致极好,一时贪玩,便央着大小姐多住几日赏景。大小姐拗不过她,便应了。差奴婢回来禀告一声,说庄子上一切都好,请老爷夫人安心,过几日便归家。” 她语速稍快,头垂得更低,不敢看主子的眼睛。
林氏闻言,莞尔一笑,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这丫头!我就知道是她贪玩。罢了罢了,难得出去散散心,由得她们姐妹俩松快几日也好。” 她转向方文清,“老爷,您说呢?”
方文清捋了捋修剪整齐的短须,眼底也带着纵容的笑意:“蓉儿这性子是越发跳脱了。不过灵儿性子稳,有她看着,无妨。让她们玩吧,回头派两个稳妥的婆子送些新鲜果子点心过去便是。”
“老爷夫人说的是。” 红儿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应声。
“行了,你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林氏挥挥手。
红儿如蒙大赦,行了个礼,正要退下,却听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一个挺拔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方家大公子,方晏。
他约莫十七八的年纪,身着月白色云纹锦袍,腰束同色丝绦,身形修长挺拔,面容继承了母亲的清雅与父亲的俊朗,气质温润如玉,正是今科金榜题名的探花郎。
他眉目疏朗,一双眸子清澈明亮,此刻却微微蹙着,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和凝重。
他刚下衙回来,并未着官服,只一身清雅常服,更显风姿卓然。
“父亲,母亲。” 方晏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如玉。
目光扫过正欲退下的红儿,视线在她略显仓促的脚步上停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