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微熹,昨夜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如轻纱般缠绕着江南葱郁的山峦。
杜翊一行人己收拾妥当,踏上了通往城外寒山寺的青石小径。
空气中浸润着草木与露水的清冽气息,山道两旁古木参天,虬枝盘曲,枝桠间垂挂着不知名的藤蔓,叶片上滚动着晶莹的露珠,偶尔滴落,在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杜公子,这寒山寺当真有那么大么?”方蓉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得像只雀鸟,鬓边那朵木樨花随着她的动作活泼地颤动。她仰起脸,望向蜿蜒隐入山岚深处的石阶,满眼都是新奇与雀跃。
杜翊竹骨折扇轻摇,姿态闲雅,他今日换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细锦长衫,愈发衬得面如冠玉,风姿清朗。
闻言,他抬扇遥指前方山腰云雾缭绕处:“江南古刹之首,自然气象万千。蓉姑娘稍安勿躁,转过前面那个‘听松亭’,便能一窥其真容了。”
苏婉清走在方灵身侧,闻言打趣道:“蓉儿是惦记着寺里的素斋点心吧?听说寒山寺的素面可是一绝。”
“婉清姐姐!”方蓉被说中心事,脸微微一红,跺了跺脚,惹得众人一阵轻笑。
方灵也抿唇莞尔,她今日着了件月白素绫衫子,下配浅碧色罗裙,只在发髻间簪了一支白玉簪,清雅得如同初绽的白莲。
她安静地走着,目光掠过道旁沾着晨露的野花,偶尔抬首望向那云雾深处,眼波沉静。
沈将时则与方晏走在稍后,他嗓门洪亮,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昨日画舫上的河灯与红鲤,手舞足蹈间,差点撞上路边探出的嶙峋山石,被方晏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了回来。
一行人说说笑笑,拾级而上。
果然,转过那道古意盎然的“听松亭”,眼前豁然开朗。
层叠的翠色山林环抱之中,一片庄严恢弘的寺庙建筑群依山势铺展开来。
朱红色的高墙延绵,金色的琉璃瓦顶在穿透薄雾的晨光下闪耀着柔和而神圣的光芒。
巨大的山门巍峨耸立,上方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巨匾——“敕建寒山古刹”,字迹古朴雄浑,透出岁月的沉淀与气派。
晨风送来悠扬深远的钟声,一声,又一声,浑厚而清越,涤荡着尘世的喧嚣,也轻轻叩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带来一种莫名的肃穆与安宁。
“好气派!”沈将时忍不住赞叹出声,连素来跳脱的方蓉也安静下来,仰望着那沐浴在晨光与梵音中的古寺,小脸上满是惊叹。
杜翊驻足,目光扫过这熟悉的景象,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走吧,今日香客想必不少。”
穿过庄严肃穆的山门,步入寺院。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宽阔的广场,青石板铺地,历经岁月打磨,光滑如镜。
正前方是宏伟的天王殿,殿前巨大的青铜香炉中,檀香燃烧升腾起袅袅青烟,弥漫开浓郁的香气。
善男信女们手持线香,虔诚礼拜,低声祝祷,汇成一片嗡嗡的低语。
杜翊并未急着入殿,而是带着众人绕过天王殿一侧的回廊,朝深处走去。“先去放生池看看,那里清幽些。”他温言道。
放生池位于寺院西侧,是一个巨大的半月形池塘,西周环绕着雕有莲花图案的汉白玉栏杆。
池水清澈见底,映着蓝天白云与池边古树的倒影。无数色彩斑斓的锦鲤在水中悠然游弋,红的、金的、白的、花的,聚散游动,如同一幅流动的斑斓锦缎。
池畔几株高大的银杏树亭亭如盖,金黄的扇形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筛下细碎跳跃的光斑。
众人倚栏而立,沈将时不知从哪里摸出几块素饼,掰碎了投入池中,立刻引得群鲤争相涌来,水面顿时翻腾起一片彩色的浪花,水声哗哗作响。
方蓉看得目不转睛,拍手叫好。
就在这喧闹而生机勃勃的池畔,另一侧的回廊下,站着主仆数人。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鹅黄色云锦长裙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姿窈窕,容颜娇艳。
她眉如远黛,眼若秋水,顾盼间带着一种被精心呵护出的矜贵与明丽,正是扬州太守董大人的掌上明珠——董窈。
她并未参与喂鱼,只是闲闲地倚着朱漆廊柱,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池面,带着些许养尊处优的慵懒。
然而,当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对面喧闹的人群,落在那抹清雅出尘的雨过天青色身影上时,慵懒瞬间褪去。
杜翊正微微倾身,对着兴奋的方蓉说着什么,侧脸线条温润如玉,唇边含笑,折扇轻点池面,一派世家公子的从容气度。
阳光落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董窈的目光瞬间被牢牢攫住,再也移不开分毫。她从未在扬州城见过如此风仪的人物。那份俊逸,那份温雅,那份骨子里透出的清贵,让她心头猛地一跳,脸颊微微发热。
“杏儿,”董窈目不转睛地看着杜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去打听一下,那位穿青色衣裳的公子是谁?”
“是,小姐。”她身后一个伶俐的小丫鬟应声,正要上前。
“咦?杜兄?”一个清朗温润的男声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熟稔的惊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儒衫、头戴方巾的年轻公子,正带着温和的笑意朝他们走来。他面容清俊,气质儒雅,眉宇间与董窈有几分相似,正是董窈的兄长,扬州太守之子——董卿。
董窈看清来人,眼中顿时一亮,连忙唤道:“哥哥!”
董卿朝妹妹点头示意了一下,脚步未停,径首走向杜翊,拱手笑道:“杜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自上次‘漱玉文会’一别,己有月余,不想今日竟在佛门清净地重逢了。”他言辞恳切,态度热络,显然与杜翊颇为熟识。
杜翊看清来人,脸上也绽开温雅的笑容,拱手还礼:“董兄!别来无恙?正是巧了,今日携几位友人来寺中随喜,竟在此得遇故人。”
他侧身,向董卿介绍道,“这位是方晏方兄,这两位是方兄的妹妹,方灵姑娘、方蓉姑娘,这位是苏婉清姑娘,还有这位,沈将时沈兄。”
众人纷纷见礼。董卿含笑一一回礼,目光扫过方灵时,在她清丽脱俗的容颜上略作停留,眼中闪过一丝欣赏,随即恢复如常,言谈举止温文有度,尽显世家子弟的良好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