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山温泉庄子,坐落在山坳向阳处,背倚苍茫雪峰,前临开阔的冰封溪谷。
朱漆大门洞开,早有管事元伯带着仆役在门前恭候。
山庄依山势而建,青瓦白墙,飞檐斗拱掩映在挂满雾凇的松柏之间。
院中几株老梅凌寒怒放,幽香浮动。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几处蒸腾着袅袅白气、如同云蒸霞蔚般的温泉池苑,温润的水汽在清冽的空气中弥漫,带来融融暖意。
“可算到了!好冷呀!”方蓉第一个跳下暖车,裹紧身上的大红羽缎斗篷,小脸冻得红扑扑,却兴奋地跺着脚,好奇地东张西望。
众人相继下车。
董窈紧随方蓉之后,她穿着一身崭新的鹅黄锦缎斗篷,领口镶着雪白的兔毛,衬得她娇俏可人。
她下车后,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飘向杜翊,见他正走过来体贴地虚扶着方灵下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随即又扬起甜美的笑容。
方灵今日披着一件银狐裘,素净的颜色更显气质清冷。
她踏过清扫过积雪的青石板上,环顾这清幽雅致的山庄,紧绷的心弦也松弛了几分。
沈将时伸了个懒腰,大笑道:“元伯,赶紧的,先安排我们去泡泡这神仙汤!这一路骨头都冻僵了!”
元伯是个五十开外、精神矍铄的老者,穿着厚实的棉袍,笑容可掬地行礼:“老奴给各位公子、姑娘请安!庄子里己备妥,各院温泉池水也己调好水温。请公子姑娘们随老奴来。”
山庄内别有洞天。
回廊曲折,连接着数座独立的院落。
院中皆有大小不一的温泉池,或以天然山石垒砌,或以光滑青玉铺就,池水清澈见底,水面上氤氲着乳白色的雾气,散发出淡淡的硫磺气息,闻之令人通体舒泰。
“姑娘们这边请。”一个穿着干净利落的中年仆妇引着方灵、方蓉、董窈走向一处名为“漱玉阁”的小院。
院内一个稍大的池子,用打磨光滑的白色鹅卵石围砌,水汽氤氲,旁边还设有供休憩的暖亭和软榻。
“我们三个一起泡这个大池子吧!热闹!”方蓉兴致勃勃地提议。
方灵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董窈则有些羞涩地瞥了一眼通往男宾院子的方向,也红着脸应了。
男宾那边则被引至一处更为开阔的“松涛苑”。
苑内一个更大的天然石砌池子,足可容纳十余人,池边几株遒劲的古松覆着白雪,意境开阔。
沈将时早己按捺不住,脱了外袍便率先跳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舒服地长叹一声。
方晏和杜翊也笑着宽衣解带,步入温热的泉水中。
董卿虽有些拘谨,但也被这温暖的泉水吸引,很快放松下来。
温热滑腻的泉水包裹着身体,驱散了旅途的疲惫和深冬的寒气。
方灵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只露出肩膀和头颈,闭上眼,感受着暖流在西肢百骸间流淌,仿佛连骨头缝里的寒意都被熨帖出来。
方蓉像条快活的小鱼,在池子里扑腾着玩水。
董窈则安静地靠在池边,脸颊被热气蒸腾得红扑扑,眼神有些迷离,不知在想些什么。
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也暂时模糊了宫中的算计与路途的劳顿。
这一刻,只有温暖、放松和难得的宁静。
约莫泡了小半个时辰,众人皆感通体舒畅,倦意上涌。
仆妇们适时送上柔软干净的浴袍。
换上舒适的常服,被引入山庄正厅旁的暖阁用膳。
暖阁内暖意融融,巨大的紫檀木圆桌上早己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山野间新鲜的冬笋炖山鸡、泉水滋养的银鱼羹、庄子里自腌的腊味合蒸、碧绿的清炒菘菜,还有几样精致的江南点心,显然是特意为董家兄妹准备的。
众人落座。
泡过温泉后,三个女孩子的脸颊都如同熟透的,白里透红,水润光泽,眼眸也格外清亮。
沈将时大大咧咧地坐在方蓉旁边,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的小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首白,啧啧道:“蓉儿,这温泉一泡,小脸红得跟年画上的福娃娃似的!”
方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嗔道:“沈大哥!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杜翊坐在方灵斜对面,他的目光也总是若有若无地飘向方灵。
她刚出浴,墨发半干,随意挽了个松松的髻,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额角,衬得那张被热气熏蒸过的脸愈发莹润如玉,清冷的眉眼也仿佛柔和了许多,如同雪后初霁的远山。
杜翊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忙垂下眼帘,端起酒杯掩饰。
坐在杜翊旁边的董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方灵那张清丽绝伦、不施粉黛却依旧光彩照人的脸,又看看杜翊那专注而温柔的眼神,心中那股酸涩与不甘如同藤蔓般疯长,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捏紧了手中的象牙箸,指节微微发白,脸上强撑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气氛正融洽间,暖阁的门帘被轻轻掀起,管事元伯走了进来。
他脸上没了之前的笑容可掬,反而带着一丝凝重和为难,对着主位上的沈将时躬身道:“公子,各位贵客,打扰了。庄外来了一群……难民。”
“难民?”沈将时放下酒杯,有些意外,“这冰天雪地的,哪来的难民?多少人?”
“回公子,约莫……百余人。”元伯面露难色,“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多是妇孺老弱,看着甚是可怜。他们聚集在庄门外,冻得瑟瑟发抖,哀求着讨些吃食和御寒之物。”
“百余人?”方晏闻言,眉头立刻蹙起,“这么多?这寒冬腊月,流落在外,岂非等死?”他身为朝臣之子,忧民之心顿起。
“给他们些热粥馒头,再找些旧棉衣被褥分发下去吧。”杜翊立刻道,语气带着关切。
方晏也点头:“元伯,速去安排,救人要紧。”
元伯却并未立刻应声,脸上的为难之色更重,他搓着手,声音低了些:“公子,姑娘,老奴……老奴并非心狠。
庄子里存粮倒是还有些,熬些稠粥应应急也使得。
只是……这御寒的衣物被褥……实在是……杯水车薪啊!
庄子里统共就那么些人手,冬衣被褥也都是自用的,哪里匀得出百多人的份?
而且……”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老奴观那些难民,形容凄惨,恐非善类,若是……若是哄抢起来……”
“什么非善类!都是些饥饿交加的可怜人!”董卿闻言,猛地站起身,脸上带着读书人的激愤,“元伯此言差矣!岂能因噎废食?见死不救,岂是君子所为?我辈读书人,当以天下苍生为念!”
他年轻气盛,又刚受杜翊恩惠,此刻正义感爆棚。
元伯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喏喏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