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翊收敛心神,谈及科考,神情变得认真而自信:“承蒙姑娘挂念,一切尚算顺利。不敢说有十足把握,但也当尽力一搏。”
再说他祖父就是太傅,那可是皇帝的老师,有太傅把关,自然不难。
他眉宇间带着属于少年人的锐气与志在必得的光芒。
方灵看着他自信的模样,心中稍安,却依旧隐有一丝忧虑挥之不去。
正待再说些什么,一个火红的身影像只小雀儿般飞扑进来,正是方蓉。
“杜翊哥哥!”方蓉笑嘻嘻地跑到杜翊面前,歪着头道,“你和姐姐说什么悄悄话呢?是不是在商量去哪里玩?”
杜翊被她的活泼逗笑,温和道:“蓉妹妹说笑了,正与你姐姐闲话春闱之事。”
“哎呀,春闱春闱,整日里就是春闱!”方蓉皱着小鼻子,拉住方灵的手摇晃,“姐姐刚回来,杜翊哥哥也闷在家里读书多日,人都瘦了!这京城外头的雪景多美呀!我听说城南三十里外的‘栖霞山’下,沈家有个极好的温泉庄子!泉水滑腻温热,还能煮酒赏雪!不如我们约上沈大哥、大哥他们,一起去玩几天,放松放松,也好让杜翊哥哥养养精神,备战春闱呀!”
方蓉的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方灵和杜翊都微微一怔。
温泉……放松……
方灵看着妹妹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睛,又瞥见杜翊眼底那抹尚未完全消散的疲惫,心中一动。
出去散散心也好,透透气,或许也能暂时抛开那些纷扰的心绪。
“蓉儿这主意倒是不错。”方灵唇角微扬,看向杜翊,“杜公子意下如何?”
杜翊眼中瞬间漾开惊喜的笑意,毫不犹豫地点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能与众位同游,实乃幸事!”
事情便这般定了下来。沈将时和方晏听闻,也欣然应允。
沈将时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方晏虽稳重,却也心疼妹妹刚从宫中脱险,想让她散散心。
两日后,天气晴好,虽寒风依旧凛冽,但阳光灿烂,映照着满城未化的积雪,一片琉璃世界。
两辆宽敞舒适的青帷暖车,载着方灵、方蓉、沈将时、方晏、杜翊五人,在数名护卫仆从的簇拥下,驶出南城门。
城外官道积雪己被清理,露出青黑色的路面。
暖车车轮辘辘,碾过薄冰,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窗外,是连绵起伏、覆盖着厚厚银装的远山,近处是挂着冰棱、枝条遒劲的枯树林,天地间一片苍茫辽阔的素白,呼吸间是清冽干净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方蓉兴奋地趴在车窗边,叽叽喳喳地指点着外面的雪景。
沈将时则与方晏谈论着朝中趣闻。
杜翊的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落在对面安静看着窗外的方灵身上。
她今日穿着一件月白色绣折枝梅的锦缎斗篷,领口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她侧脸如玉,沉静的眼眸映着窗外的雪光,仿佛蕴着整个冬日的清冷与静谧。
暖车行至城外约十里处的长亭附近,速度渐渐放缓。
前方似乎有些拥堵。
“咦?前面怎么了?”方蓉好奇地探出头去。
只见长亭旁,停着一辆略显风尘仆仆的青帷马车,车辕旁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与路旁几个看似地痞模样的汉子交涉着什么。
那男子一身石青色儒衫,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带着书卷气,正是江南相识的董卿!
而他身旁,紧紧抓着他衣袖、脸上带着惊惶与怒色的鹅黄衣裙少女,不是董窈又是谁?
“是董家兄妹!”沈将时眼尖,立刻认了出来。
“他们怎么在此?”方晏也微微蹙眉。
方灵和杜翊对视一眼,眼中皆有讶色。
暖车停下,沈将时率先跳下车,扬声喊道:“董兄!董姑娘!”
董卿闻声回头,看到沈将时,又看到随后下车的方晏、方灵等人,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的惊喜:“沈兄!方兄!方姑娘!杜兄!竟是你们!太好了!”他连忙拉着妹妹董窈快步走了过来。
一番寒暄,才得知原委。
董卿此次是提前进京准备参加春闱。
妹妹董窈听闻京都繁华,又值雪景,便央求着一同前来游玩几日。
谁知今日出城赏雪,在这长亭附近马车轮轴突然断裂,正欲寻人帮忙时,却被几个地痞围住,言语调戏,索要“买路钱”。
董窈此刻见到方灵等人,尤其是看到杜翊时,原本惊惶的小脸瞬间飞上两朵红云,眼中水光盈盈,带着委屈和后怕,下意识地便往杜翊身边靠了靠,声音带着哭腔:“杜翊哥哥……吓死我了……”她本就生得娇俏可人,此刻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杜翊微微一怔,不着痕迹地侧身一步,拉开了些许距离,只温声道:“董姑娘受惊了。此地不宜久留。”
他转而看向董卿,“董兄,马车既己损坏,不知二位作何打算?若是不弃,可与我们先同去沈兄家的温泉庄子暂歇。至于春闱前的落脚之处……”
杜翊目光扫过董窈看向自己那毫不掩饰的倾慕眼神,心中念头一转,朗声道:“董兄若不嫌弃,可暂住杜某家中。离贡院不远,而且清净,便于温习。”
此言一出,董卿大喜过望,连连拱手:“杜兄高义!雪中送炭,解我燃眉之急!卿感激不尽!”
能住进杜府,不仅解决了住宿难题,更能与杜翊这等才俊朝夕相处,对春闱备考大有裨益!
董窈更是双眸放光,脸颊红晕更深,含羞带怯地飞快瞥了杜翊一眼,低声道:“多谢杜翊哥哥……”
方灵在一旁静静看着,目光在杜翊坦荡的侧脸和董窈含情脉脉的眼神之间扫过,心中并无波澜,只有一丝了然。
董窈对杜翊的心思,在江南时便己昭然若揭。
杜翊此举,既解了董家兄妹之困,全了朋友之义,却也……无意间将董窈这缕情丝拉得更近了。
“如此甚好!”沈将时拍手笑道,“董兄董姑娘,快上车!温泉庄子就在前面,正好去去晦气,暖暖身子!”
于是,董家兄妹的行李被搬上方家的暖车,董窈跟着方蓉上了方灵姐妹的车,董卿则与沈将时、方晏、杜翊同乘一车。
车队重新启程,向着栖霞山温泉庄子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因多了董窈,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方蓉依旧活泼,拉着董窈说些京中趣事。
董窈心不在焉地应着,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车窗外,似乎想透过车壁看到另一辆车中那个清朗的身影。
偶尔与方灵目光相接,她便会飞快地低下头,脸颊绯红,似有羞恼。
方灵心中了然,只觉有些好笑,又有些微妙的感慨。
少女情怀总是诗,只可惜,杜翊那轮明月,似乎并未将清辉投向这株江南的菡萏。
车轮碾过积雪,前方,栖霞山白雪皑皑的轮廓己在望。
山脚下,隐约可见一片雾气氤氲、亭台楼阁点缀其间的庄园。
温暖的泉水,似乎己能驱散这一路的风尘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