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来，老夫人第一次感觉那灼烧般的手臂，传来了一阵阵清凉舒适的感觉。那股钻心刺骨的痒意，真的被压了下去。
那一夜，是她几年来，睡得最沉、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当赵婉儿再次来到安和堂时，老夫人的态度己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笑容，但眼神里的敌意和刻薄，己经消失不见。
她甚至破天荒地，赐了赵婉儿一个绣墩。
“坐吧。”老夫人看着她，语气复杂，“你那玩意儿，还真有点用。老婆子昨天，睡了个好觉。”
“能为老夫人分忧，是婉儿的福气。”赵婉儿微笑着坐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婉儿每日都来恒国公府，却从不提治疗的事情。她只是根据老夫人的情况，不断调整那些“小玩意儿”。
有时候是清热的绿豆汤，有时候是安神的薰衣草香囊，有时候，她甚至不谈病情，只是陪着老夫人说说话，聊一些京城里的趣闻。
她会讲婉儿坊里，那些贵妇们为了抢一支口红闹出的笑话；会讲王翰和陈敬两个活宝掌柜，如何为了账目斗智斗勇；甚至会讲一些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改编过的英雄美人的故事。
老夫人久居深宅，哪里听过这些新鲜有趣的事情。她渐渐地，把赵婉儿的到来，当成了一种期盼。
而她的皮肤，也在这种潜移默化的调理中，一天天好转。
红肿消退了，裂口愈合了，虽然还无法恢复如初，但那种可怖的模样，己经大大改善。
更重要的是，老夫人的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脸上的刻薄少了，笑容多了，整个安和堂的气氛，都变得轻松起来。
这天，赵婉儿正陪着老夫人在院子里晒太阳，给她念着新出的话本子。老夫人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开口打断了她。
“丫头，”老夫人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温和。
“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可知，我女儿为何要这般为难你？”
赵婉儿心中一动，知道戏肉来了。
“婉儿愚钝，还请老夫人指点。”
老夫人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告诫她：“我那个女儿啊，什么都好，就是心太高，坐上那个位置太久，疑心病也太重。她怕你，怕你太年轻，太漂亮，本事又太大，最重要的是……怕你抢走陛下的心。”
她拍了拍赵婉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今天老婆子我倚老卖老，教你一句话。在宫里，想活得长久，光有本事和宠爱是不够的。你得让那个位置上的人觉得，你没有威胁，甚至……能为她所用。你这次做得很好，没有硬碰硬，而是选择帮我这个老婆子。这步棋，走对了。”
赵婉儿心中一片清明，对老夫人深深一福：“多谢老夫人教诲。”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皇后娘娘亲自来看望母亲了。
陈皇后走进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阳光下，精神矍铄的母亲，以及她那只虽然还未痊愈，但己经好了大半的手。
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她更惊讶地看到，自己那个向来对谁都横眉冷对的母亲，竟然拉着赵婉儿的手，脸上带着真心实意的笑容。
“皇帝他娘的，”老夫人看到女儿，中气十足地开了口，用的是只有母女间才会用的粗俗称呼。
“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神仙丫头？比太医院那帮废物强一百倍！”
她指着赵婉儿，对皇后说：“这丫头，是个宝，不是个祸害。你把她当工具使，是你的损失。把她当自家晚辈看，才是你的福气。老婆子的话，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一番话，说得陈皇后是面红耳赤，尴尬不己。
她看着赵婉儿，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审视，有算计，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得不承认的……佩服。
赵婉儿不仅治好了她母亲的病，更重要的是，她收服了她母亲的心。
这场考验，赵婉儿以一种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大获全胜。
坤宁宫的偏院里，阳光正好，却驱不散陈皇后脸上的尴尬与震惊。
她看着自己那位向来乖张暴戾的母亲，此刻正拉着赵婉儿的手，一口一个“神仙丫头”，一口一个“好孩子”，那份发自内心的亲热，让她如芒在背。
尤其是母亲那句“把她当工具使，是你的损失”，更是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她脸颊火辣辣地疼。
她，堂堂大靖皇后，竟然被母亲当着一个商女的面如此教训。
赵婉儿站起身，垂眸敛目，姿态谦恭到了极点，仿佛没有听到老夫人那番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皇后的示下。
她越是这样，陈皇后心里就越是憋闷。这感觉，就像是蓄足了力气的一拳，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母亲说的是。”良久，陈皇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勉强堆起一个雍容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安国夫人技艺超群，品性纯良，本宫自然是信得过的。先前是本宫多有顾虑，如今看来，倒是本宫小人之心了。”
她这话说得半真半假，既是给自己找台阶，也是在向赵婉儿释放一个信号：这事，就算翻篇了。
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拉着赵婉儿的手拍了拍：“好孩子，以后常来陪老婆子说说话。宫里闷，你来了，我这老婆子也能多活几年。”
“是，婉儿听老夫人的。”赵婉儿应得干脆。
从恒国公府告辞出来，坐上回城的马车，沈雪娇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崇拜。
“婉儿，您太神了！不但治好了老夫人，还把她给收服了！您看见皇后娘娘刚才的脸色了吗？跟调色盘似的，真是太解气了！”
赵婉儿斜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噙着一抹浅笑：“解气是其次。雪娇，你记住，永远不要为了单纯的解气去做一件事。我们今天最大的收获，不是让皇后难堪，而是让皇后明白，与我们为敌，不如与我们为友。”
“为友？”沈雪娇有些不解，“她可是皇后，会真心跟咱们做朋友吗？”
“当然不会！”赵婉儿睁开眼，眸光清亮。
“但她会做一个聪明的合作伙伴。老夫人的态度，是第一重保险。”
“而我们能为她带来源源不断的利益和价值，是第二重保险。有了这两重保险，她就不会轻易动我们，甚至会在某些时候，成为我们的挡箭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