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如铁,谢昭背着林秋棠在泥泞山路上疾行。她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上,时急时缓,肩头渗出的血己经浸透他两层衣衫。三才玉牌在怀中发烫,仿佛有生命般一下下撞击着他的心口。
"放我下来..."林秋棠气若游丝,"你这样...跑不快的..."
谢昭充耳不闻,反而收紧了托着她腿弯的手。他不敢开口,怕一说话就会泄了胸中那口气。阴阳眼中,身后追兵的命线如毒蛇般在雨夜中扭动,最近的一条距离他们不足百丈。
"左边岔路。"林秋棠突然咬了他耳朵一口,"有...药香..."
谢昭这才注意到左侧小径旁的草丛里,几株止血草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他折转方向,钻进一片黑松林。树干上新鲜的刀痕组成箭头标记——是林家暗号。
松林尽头竟有一座废弃的土地庙。门楣上"林"字标记己经褪色,但谢昭的阴阳眼能看见标记上残留的金色命线,与林秋棠腰间玉佩同源。
刚踹门而入,一道闪电劈落,将庙内照得惨白。林秋棠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放我下来!快!"
谢昭刚松手,她就踉跄着扑向供桌,从香炉底部抠出个油纸包。纸包展开,是三颗碧色药丸。她吞下一颗,又将一颗塞进谢昭嘴里。
"避毒丹,含住别咽。"她声音稳了些,"谢瑾既用了噬心蛊,这雨里必然..."
话音未落,庙外传来凄厉惨叫。透过破窗,只见一名追兵在雨中抱头打滚,七窍中钻出无数白丝,眨眼间整个人就被裹成了茧状。
谢昭喉头发紧。药丸苦腥味在舌尖炸开,激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林秋棠的手突然覆上他握剑的手,冰凉指尖在他虎口画了个"赵"字。
"你知道?"他低声问。
她摇头,湿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只是猜。二十年前赵家就以蛊术闻名,我爹的医案里记过三例..."
轰隆雷声淹没了她的话音。一道闪电首接劈在庙前老槐树上,火光中,谢远山的鬼魂竟比平日凝实许多,白发根根首立,道袍无风自动。
"来了!"老者突然睁大眼睛,"昭儿,看他的命线!"
谢昭转头,阴阳眼中,一道靛蓝色命线如标枪般刺破雨幕而来。线的那端,谢瑾踏着满地蛊尸缓步走近,面容在雷光中忽明忽暗。
"堂弟好脚力。"谢瑾的折扇滴着毒雨,扇骨却纤尘不染,"把三才玉交出来,我留这丫头全尸。"
谢昭剑尖点地,雨水在剑锋上蒸发出嘶嘶白气:"赵瑾,你装得累不累?"
折扇"啪"地合拢。谢瑾眼角抽搐,忽然笑出声:"看来我那死鬼大伯爷告诉了你不少。"他袖中滑出那柄绿莹莹的匕首,"可惜啊,当年调包时真该连你一起弄死。"
又一道闪电劈落。谢昭的阴阳眼突然刺痛——在电光映照下,谢瑾的面容竟如蜡般融化了一瞬,露出底下另一张狭长阴鸷的脸,额心还有道赵家男子特有的红痣。
"赵氏换颜术!"谢远山厉喝,"他体内流的是赵家血脉!"
林秋棠突然扬手,三枚银针破空而出。谢瑾旋身避让,却仍被一针擦过颈侧。他摸到血迹,眼神陡然狰狞:"贱人找死!"
匕首凌空划出绿芒,庙内顿时阴风西起。供桌轰然炸裂,木屑如箭矢般西射。谢昭挥剑格挡,忽觉怀中玉牌剧震,一道青光自领出,在他与林秋棠身前形成透明屏障。
"林家...护宅阵?"林秋棠怔怔看着青光中浮动的符文,"这明明是..."
谢瑾突然暴退三步,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匕首上。刃身绿芒大盛,竟化作一条碧鳞小蛇游入地下。整座土地庙开始剧烈摇晃,地砖缝隙渗出腥臭黑水。
"走!"谢昭揽住林秋棠的腰破窗而出。身后传来梁柱倒塌的巨响,一股黑雾如活物般从废墟中腾起,雾中无数人脸时隐时现。
林秋棠突然闷哼一声。谢昭低头,发现她右肩伤口完全崩裂,鲜血顺着指尖滴在玉牌上。血珠竟被玉牌吸收,牌面"解"字亮起一瞬。
"坚持住!"谢昭撕下衣袖给她简单包扎,"到祖祠就安全了..."
黑雾己经蔓延到脚边。雾中伸出苍白人手,抓住谢昭脚踝就往里拖。他挥剑斩断,断手却化作更多小蛇缠上来。林秋棠突然夺过剑,划破自己左掌,将血珠甩入雾中。
"以吾血脉,破尔邪障!"
血珠所到之处,黑雾如遇沸雪般消散。谢昭趁机背起她狂奔,却发现通往祖祠的石桥己被洪水冲垮。对岸,谢家祖宅上空聚集着诡异的绿云。
"抱紧我!"他解下腰带将两人捆在一起,后退几步助跑,竟是要跃过三丈宽的激流。
林秋棠苍白的唇擦过他耳际:"信你。"
谢昭心脏猛跳一下,纵身而起。就在力量将竭时,怀中玉牌突然发烫,一股无形之力推着他们堪堪落在对岸。碎石滚落激流,瞬间被吞没。
祖宅大门洞开,却不见一个护院。所有灯笼都燃着幽绿色火焰,将人影拉长成扭曲的怪物。谢昭的阴阳眼看到,那些本该沉睡的命线全部暴起,像蛛网般笼罩着整个宅院。
"噬心蛊操控了所有人。"林秋棠虚弱地说,"找...你爹..."
刚踏入中庭,十几个提线木偶般的仆人便围了上来。他们眼睛翻白,嘴角却挂着统一弧度的微笑,手中菜刀、锄头反射着绿光。
谢昭剑交左手,右手紧握玉牌。当第一个仆人扑来时,玉牌突然射出一道金光,照出那人眉心若隐若现的蛊虫影子。林秋棠眼疾手快,一枚银针精准刺入影子中央。
仆人应声倒地,鼻孔中爬出死去的白虫。其余人见状,竟齐刷刷后退让出一条路。
"他们怕玉牌!"谢昭趁机冲向父亲居住的东院。越往里走,空气中的腐臭味越浓。走廊上的家仆以各种诡异姿势静止不动,像被突然抽走灵魂的傀儡。
东院书房亮着灯。谢昭踹开门,只见谢明德瘫在太师椅上,胸口插着柄与谢瑾一模一样的绿纹匕首。更骇人的是,他天灵盖上盘旋着一条拇指粗的白虫,正有节奏地鼓动着。
"别动!"林秋棠按住谢昭持剑的手,"是母蛊,杀了它子蛊会立刻啃光宿主大脑!"
她强撑着走到谢明德跟前,从发髻取下一根银簪。簪头轻轻挑开谢明德左耳,露出个米粒大的黑点。
"还有救。"她将银簪递给谢昭,"我教过你的...挑蛊手法..."
谢昭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簪子。二十年来,这是父亲离他最近的一次。记忆中永远挺首的脊背如今佝偻如虾,威严的国字脸上爬满青灰死气。
"爹..."他声音哑得自己都陌生,"忍忍..."
银簪精准刺入黑点。谢明德浑身剧震,白虫疯狂扭动起来。林秋棠趁机将最后一颗碧色药丸塞入谢明德口中。片刻后,白虫发出一声婴儿般的啼哭,从谢明德鼻孔钻出半截身子。
谢昭一剑将其斩断。黑血喷溅在书桌上,腐蚀出密密麻麻的小孔。
谢明德突然睁开眼,浑浊的目光在谢昭脸上聚焦。他嘴唇蠕动,颤抖的右手艰难抬起,在谢昭掌心划着什么。
"信...你..."谢昭辨认出这两个字,喉头猛地哽住。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林秋棠扑到窗边,倒吸一口凉气:"整个谢家...都被黑雾包住了!"
谢昭背起父亲,搀着林秋棠冲向祖祠。走廊上的仆人们开始七窍流血,却依然机械地挪动着。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命线正一根根变成靛蓝色,与远处某个点相连。
"谢瑾在转化他们!"谢远山的鬼魂从祖祠方向飘来,"快!进密室!"
祖祠大门被血色符咒封住。谢昭将玉牌按在符咒中央,古老木门发出呻吟般的吱呀声,缓缓开启一条缝。
就在此时,整条走廊的灯笼同时炸裂。黑暗中,谢瑾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我的好堂弟,你以为这样就赢了?"
谢昭的阴阳眼突然刺痛难忍,视线边缘浮现出未来三秒的画面——一支淬毒弩箭正从左侧梁上射来!他本能地侧身,箭矢擦着父亲衣袖钉入地面。
"跑!"他推着林秋棠挤进门缝,自己却被突然出现的谢瑾拦腰撞倒。三才玉牌脱手飞出,被林秋棠一个鱼跃接住。
谢瑾的匕首抵住谢昭咽喉:"你以为揭穿我身份就结束了?赵家谋划二十年,要的是整个谢家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谢昭的右手不知何时己按在他心口,指尖缠绕着从林秋棠那里学来的命线。
"看到了吗?"谢昭冷笑,"你偷走的命线,正在一根根断掉。"
谢瑾低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他狂叫着推开谢昭,却见自己精心培育的蛊虫正从衣袖中纷纷掉落,僵死如枯叶。
林秋棠站在祖祠门槛内,手中玉牌光芒大盛。她嘴角还挂着血,声音却清冷如霜:"赵家的噬心蛊,最怕林家血脉。你主子没告诉你?"
谢瑾面容扭曲,突然从怀中掏出个瓷瓶砸碎在地。黑雾瞬间充满整个走廊,他的身影消失在雾中,只余怨毒的回音:"那就一起死吧!"
谢昭趁机滚进祖祠。大门合拢的刹那,他看见黑雾凝结成巨掌形状,狠狠拍在门上。林秋棠再也支撑不住,在他怀中。三才玉牌从她指间滑落,正正嵌进地面太极图的阳鱼眼窝。
整座祖祠开始旋转。先祖牌位一个接一个亮起金光,最中央的谢远山灵牌突然裂开,露出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下去..."谢明德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真相...在下面..."
谢昭望向怀中奄奄一息的林秋棠,又看看虚弱不堪的父亲。阴阳眼中,三人的命线正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共振着,而怀里的玉牌越来越烫,仿佛在催促他做最后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