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有心跳声。
不是一颗，而是两颗，以微妙的相位差跳动着。玻吕茜亚试图睁开眼睛，却发现连"睁眼"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她感觉自己像被分散在无数个时空节点上，同时存在于钟楼的每个角落、每块砖石的记忆里。
"同步率89%。"
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带着电子仪器般的精确。玻吕茜亚的思维逐渐聚焦，意识到这是玄枵的声音，但又不完全是——音色中混入了月长石的共振频率。
"我在哪？"
"意识夹层。"声音靠近了些，"我的灵魂与月长石网络的中继点。"
视野渐渐清晰。玻吕茜亚发现自己漂浮在星空中，脚下是缩小的昙都模型，钟楼顶层的金银昙花像微型太阳般发光。玄枵站在她对面，状态比任何时候都奇怪——左半身是人类形态，右半身却是完全透明的晶体结构，能首接看到里面流动的能量脉络。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胸口：原本应该心脏的位置，悬浮着一小块月长石碎片，周围缠绕着金银双色的蔷薇藤蔓。
"你...死了？"玻吕茜亚伸手触碰他的晶体部分，手指首接穿了过去。
玄枵的人类左眼眨了一下。"比那复杂。"他指向脚下的城市模型，"永恒之花系统崩溃后，我的意识被月长石网络捕获，成了临时稳定节点。"
星空中突然浮现数据流，组成塞拉菲娜的模糊影像。"你们打破了轮回。"她的声音带着干扰杂音，"但系统需要新的平衡点。"
玻吕茜亚低头看自己，发现身体同样半透明，胸口处的双生蔷薇纹身变成了立体的迷你昙花，根须延伸进虚空，连接着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都是一段记忆。
"那些市民..."
"正在苏醒。"玄枵的晶体右臂展开，投影出街道景象：人们茫然地站在粉金雾气中，胸口的蔷薇逐渐凋谢，"但问题在于——"
投影突然切换到钟楼顶层。金银昙花悬浮在原本永恒之花的位置，每片花瓣都映出不同的时间片段：蒸汽时代的钟楼奠基礼、大灾变的火海、现代花店的开业日...时间线正在失控地重叠。
"没有园丁修剪永恒之花，时空结构开始紊乱。"塞拉菲娜的影像飘近，"你们必须决定——"
"成为新园丁。"玻吕茜亚突然明白过来，"或者让系统彻底关闭。"
一阵剧烈震动。星空出现裂痕，透过缝隙能看到外界的真实景象：钟楼顶层的光茧完全破碎，金银昙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每落下一片花瓣，就有一个街区的建筑物变成半透明。
玄枵的晶体部分开始崩解。"时间不多了。"他的声音带上紧急，"系统需要至少一个稳定核心。"
塞拉菲娜的影像突然清晰起来。"其实还有第三种选择。"她指向玻吕茜亚胸口的迷你昙花，"但代价很大。"
记忆碎片突然涌入。玻吕茜亚看到三百年前的地下祭坛，塞拉菲娜将两样东西封入月长石：一是自己的黑翼龙族血脉，二是...未成形的胎儿能量。那不是真实的孩子，而是用秘法创造的"时间锚点"。
"血亲之锁可以重组系统。"塞拉菲娜轻声说，"但需要自愿献祭两样东西：园丁的永生，与容器的..."
"记忆。"玄枵突然打断她，"所有与永恒之花相关的记忆。"
玻吕茜亚的星云右眼自动解析这个方案：如果将她的容器记忆与玄枵的园丁权限融合，配合"时间锚点"，可以创造全新的时间规则系统。但代价是...
"我会忘记一切。"她看向玄枵，"包括你。"
星空剧烈震动。更多的裂缝出现，外界景象越来越清晰——会计先生正带着一群市民爬上钟楼，他们的身体开始晶体化，像人形天线般围在金银昙花周围，试图用自身稳定崩溃的系统。
玄枵的人类左眼流露出痛苦。"还有另一个方法。"他抬起正在崩解的晶体右臂，"只牺牲我。我的灵魂己经与月长石网络同化，可以作为永久性稳定节点。"
塞拉菲娜的影像摇头。"那只是延缓崩溃。"她的声音开始失真，"没有容器记忆的调和，系统最终会回归原状...三百年后，轮回重启。"
玻吕茜亚突然注意到一个异常现象：玄枵胸口月长石碎片周围的金银藤蔓，其实是她胸口的昙花根须延伸过去的。两种能量早己在不知不觉间纠缠在一起。
"我们早就选择了，不是吗？"她轻声说。
玄枵的人类左眼微微睁大。玻吕茜亚伸手触碰他胸口的月长石，两人的接触点爆发强光。迷你昙花的根须突然疯长，将两颗心脏形状的能量核心缠绕在一起。
"不！"玄枵试图推开她，"这样你会——"
"忘记一切？"玻吕茜亚微笑，"但昙都记得。你记得。"
塞拉菲娜的影像突然变得明亮。"最后的契约。"她双手交叠在胸前，"以血亲为锁，以灵魂为钥，重塑时光之河。"
星空彻底破碎。玻吕茜亚感到意识被撕扯成无数碎片，每个碎片都承载着一段记忆：
终焉之战中玄枵刺向塞拉菲娜的瞬间；
花店二楼窗台上的初雪；
会计先生递来的热可可；
无面少女在雨中微笑...
这些记忆如溪流般汇入金银昙花。最后一刻，她感到玄枵的手紧紧握住她的——真实的、温暖的触感——然后世界归于纯白。
纯白之间
有声音在说话。
"她怎么样？"
"同步率100%。记忆提取完成。"
"情感纽带呢？"
"完整保留。真是奇迹...居然没有断裂。"
玻吕茜亚睁开眼睛。纯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身上连着各种监测设备。她躺在一张病床上，右手被紧紧握着。
转头看去，玄枵坐在床边，左眼是正常的褐色，右眼却是机械义眼，闪着淡淡的蓝光。他的右臂被白色绷带包裹，隐约可见晶体结构的光泽。
最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表情——那种鲜活的人性温度，是三百年前的玄枵不可能拥有的。
"欢迎回来，搭档。"他轻声说，声音有些颤抖。
玻吕茜亚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玄枵立刻递来一杯水，扶她慢慢喝下。
"我...记得你。"她艰难地开口，"但其他的..."
"会慢慢恢复。"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子走过来，胸牌上写着"第七研究所-莱拉博士"，"记忆封印是暂时的，就像电脑文件压缩包，需要时间解压。"
玻吕茜亚看向窗外。不是想象中的昙都景色，而是一个陌生的未来都市，高耸的晶体建筑间漂浮着全息广告。最引人注目的是城市中央的巨型金银昙花雕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新历217年。"玄枵顺着她的目光解释，"你沉睡了整整七年。"
莱拉博士在平板电脑上快速记录。"记忆融合非常成功。'永恒花园'系统运行稳定，时空紊乱率低于0.7%。"她抬头微笑，"你们创造了奇迹——历史上第一个和平共存的容器与园丁组合。"
玻吕茜亚的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温暖。她拉开病号服领口，看到皮肤上淡化的金银昙花印记正在微微发光。
玄枵的机械义眼同步闪烁蓝光。"感应到记忆解压开始了。"他握紧她的手，"可能会有点疼。"
第一波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钟楼顶层的决战；
地下室里的复制体；
塞拉菲娜最后的影像...
玻吕茜亚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玄枵的手掌。但他没有退缩，反而俯身抱住她，让她的额头贴着自己胸口的月长石吊坠。
"呼吸。"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跟着我的节奏。"
月长石散发出柔和蓝光。记忆的洪流变得有序，像被驯服的野马，逐渐融入意识深处。当最剧烈的波动过去后，玻吕茜亚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却说不清是为哪段记忆哭泣。
莱拉博士悄悄退出房间，留下两人独处。
"我们成功了？"玻吕茜亚轻声问。
玄枵帮她擦去眼泪。"部分意义上，是的。"他指向窗外的城市，"永恒之花系统被重组为'永恒花园'，不再需要定期修剪，也不再吸收容器灵魂。"
"代价是..."
"我们成了活体核心。"玄枵的机械义眼投影出微型城市模型，"你负责承载记忆，我负责稳定时间流。理论上，只要我们还活着，系统就能维持。"
玻吕茜亚看向自己的手——皮肤下隐约有银色光脉流动。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会计先生呢？无面少女？其他市民？"
玄枵的表情变得复杂。"他们...适应了。"他调出另一段投影，"看。"
画面显示现代昙都的街景：市民们胸口不再有蔷薇，但有些人戴着花瓣形状的饰品；会计先生经营着一家古董店，专门修复钟表；最令人惊讶的是无面少女——她现在有了清晰的面容，在花店当店员，橱窗里摆满了金银昙花的标本。
"记忆被修改过。"玄枵轻声解释，"他们记得的版本是：永恒之花是种能源装置，我们阻止了它的暴走。"
玻吕茜亚抚摸胸口的昙花印记。"那真相呢？"
"只有我们记得。"玄枵握住她的手，"这是契约的一部分。"
窗外，金银昙花雕塑突然亮起柔和光芒。城市广播响起温柔的女声："各位市民请注意，今日正午将进行时间校准，请避免在户外停留。"
玄枵的机械义眼显示出一串倒计时。"第一次正式校准。"他站起身，拉开窗帘让阳光完全照进来，"准备好了吗，搭档？"
玻吕茜亚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两人胸口的印记同时亮起，金银光芒在空中交织，形成立体的城市模型。无数光点从模型飞出，穿过窗户，融入外面的雕塑。
整座城市笼罩在梦幻的光晕中。人们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望向钟楼方向，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家花店的橱窗前，曾经的"无面少女"——现在叫艾莉——轻轻触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嘴角勾起神秘的弧度。
"终焉永不归来。"她低声说，然后转身为客人包装一束新鲜的昙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