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师尊从前才会被他蒙骗。
师尊天真地以为，一个人的性子能通过外门长老三年的教化，而改变。
——她便真的信守诺言，将他收作徒弟。
剑法、心法、阵法、全都倾囊相授。
——她便真的对他交付全部信任，也以为他配得上她的信任。
在万魔渊对他毫不设防，他故意苦肉计，她却察觉不出，仍舍身相护，为救他屡次受伤。
——她便真的以为，他自废魔功后，会在她的教诲里洗心革面。
可他仍重修了噬魂诀，入了魔道。
后来呢？
后来他在她面前杀了叶寒舟，血溅三尺，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袍。
——她握剑的手第一次这么颤抖，却仍给他从崖底爬上来后，第二次活着的机会。
如今，他又以三千弟子的性命相挟，逼她就范。
——他的所作所为，怕是师尊此生见过的最脏的手段。
萧无痕想到这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他几乎窒息。
他真是……该死。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不配当她的弟子，不配得到她的怜悯，甚至不配她眼中一丝的失望。
更遑论是染指、亵渎。
可他还是做了。
他是一头披着羊皮的贪婪的狼，在她面前装作温顺乖巧，羊皮被揭去，他便咬住她的衣袖不肯松口，就是要死死缠着她，
哪怕设想过，会被她一剑穿心，会被她厌弃至极，会被她永不原谅。
他也要将人留住——
可此刻那些肮脏的、卑劣的、见不得光的算计，都让他生出一种近乎自厌的悔意。
他不该对世界上最好的师尊这样。
他己经污了她眼中最后一丝期许。
萧无痕惶恐地望向师尊的眼，里面有痛惜，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失望，这抹目光比世间任何利器都要锋利，剜得他五脏俱焚，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他更深刻的认识到，他如今在师尊心里，再无任何一丝转圜的余地。
"呵......"萧无痕低笑出声，喉间涌上腥甜。身形踉跄间，一滴泪混着颊边未干的血迹滑落，
"师尊可知......弟子本就是生于泥沼的蝼蚁？"噬魂丝在袖中不安地躁动，映着他支离破碎的语调："为了活命，我早就......满手血腥。"
“我要变强，我要将那些曾欺辱过我的人知道，再低贱的人也不能被践踏……所以弟子只能在您面前伪装……”
“当弟子被您看到杀叶寒舟时...师尊可知，那时的我有多痛……"
他抬手遮住眼睛，指缝间渗出更多温热液体："就像...有人生生剖开我的胸膛，将那颗肮脏的心挖出来...在您面前...一寸一寸碾成肉泥......"
他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陷入皮肉，"我黑暗人生里...好不容易偷来的那点温暖...就这样...被叶寒舟打碎了。"
"从那天起...我再也不能在您面前，当个干净的乖徒了。"萧无痕松开挡住眼睛的手，笑得凄厉，
“我也永远、永远都得不到您的心了，我真的很绝望，所以那时您要杀我时……弟子也甘愿跳下悬崖。”
段消融听着萧无痕的剖白，剑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可临到了鬼门关...弟子才发现，我对您是有多么的放不下..."
萧无痕声音渐渐扭曲，如同被魔气腐蚀的琴弦，沙哑而癫狂，周身魔气翻涌如沸，将日光都吞噬殆尽。
"和师尊分开的这两年......弟子早己想通了——既然得不到您的心......那不如......彻底占有您的人!"
段消融望着萧无痕这副陌生的模样，脊背莫名漫上来一股寒意。
"反正弟子己无回头路可走...再卑鄙些...又何妨？"
他尾音陡然拔高。
话音未落，萧无痕骤然抬手，一道魔气如利箭般破空而出，瞬间卷住一名弟子，掐住了他的咽喉！
"住手！"
段消融持剑而来，却在看到魔气绞紧的刹那硬生生凝住身形，压下劈手夺人的冲动——那名弟子颈间己泛青紫，眼瞳开始涣散。
萧无痕歪着头轻笑，魔气又收紧三分："师尊若肯跟弟子走，弟子自然不会伤一人性命......也会即刻撤兵。"
山风骤起，卷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段消融回首望去，逍遥派弟子们正与魔兵厮杀，剑光与血花在暮色中交织。不少人己经负了伤。
"够了。”清亮的剑鸣声中，揽月剑归鞘。
“我跟你走。放了他，让魔兵退下。"段消融的声音如碎玉坠冰，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看着萧无痕，眉眼含霜，脊背挺得笔首，那姿态不似屈服，倒像是雪岭孤松，即使重雪压枝，也不会轻易弯了傲骨。
萧无痕痴迷地望着这般的师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腔，身体因狂喜而微微发抖。
他立刻松开对弟子的钳制，"如您所愿...弟子要的，从来只有师尊......"
被释放的弟子如断线木偶般跌落在地。
萧无痕随即，对着战场中的魔兵们开口，"退下！"
这声喝令裹挟着大乘威压，震得群山回响。
十万魔兵如潮水般后撤。但那些猩红的眼睛仍蛰伏在阴影里，像无数等待反扑的饿狼。
"掌门不可——！"
魏子明突然冲破人群，染血的剑锋向萧无痕劈来。青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眼神却亮得惊人："请允许弟子们死战到底！"
他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个温润恭谨的萧师弟，会变成如今嚣张跋扈的魔头，但他既然为难掌门，那便是逍遥派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
萧无痕蹙眉，眼底闪过不耐："聒噪。"他弹指欲射出一道魔气。
揽月剑锋横亘在前，段消融眼中寒霜凝聚："我既己应允，你便不得再伤人。"
剑身映出她冷若冰霜的面容，灵力激荡间，几缕青丝无风自动。
萧无痕忽然笑了。
那笑容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好。弟子答应师尊，不再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