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还没完全散去，空气中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
村口那棵老榕树巍峨挺立，枝繁叶茂，树下不远便是简陋的山神庙。
庙前的小空地，是村人赶早下地或到邻村赶集时的必经之路。
林夏带着西丫和五丫，挑着她赶制出来、虽不精致却收拾得干净利落的豆腐脑摊子，来到了这片空地。
扁担一头是装着雪白豆腐脑的瓦罐，另一头是卤汁、调料和碗勺。
两个小丫头手牵着手，紧紧跟在林夏身后，大眼睛里满是新奇，小声地问东问西。
“三姐，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卖东西吗？”西丫小声问，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林夏将扁担放下，选了块平整些的地面，用两块石头支起木板，将装有豆腐脑的瓦罐稳稳当当放在上面。
瓦罐盖子一揭开，一股带着淡淡甜味的醇厚豆香便缓缓飘散开来。
那香味纯粹又勾人，混杂着她秘制卤汁里酱油、香料的咸鲜，还有新切葱花和那一丁点辣椒油的辛香，在这清冷的晨风中格外吸引人。
香味像长了脚，勾住了几个早起准备去山神庙上香的老人，还有几个扛着锄头准备下地的汉子。
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往这边瞧，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好奇，更多的是疑惑。
这白花花、颤巍巍、晃悠悠的东西是啥？闻着是怪香的，可从没见过谁家这么吃过。
“三丫，你这是捣鼓的啥稀罕物啊？闻着倒是喷喷香的。”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婆婆颤巍巍地走近，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鼻子翕动，显然是被这香味吸引过来的。
林夏脸上带着甜美的微笑，声音温和：“李婆婆，这是我新琢磨出来的吃食，叫豆腐脑，是用上好的黄豆磨了做的，入口即化，可软和了，也养人。您要不要尝一碗？”
“豆腐脑？”李婆婆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眉头微蹙，有些犹豫。
旁边几个村民也交头接耳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来。
“林三丫这是想啥呢？做这玩意儿卖？能行吗？”一个汉子低声对他旁边的人说。
“看着是怪嫩的，白花花的，可也没见过啊，能吃吗？别是中看不中用。”
“就是，她家那情况，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怕不是啥糊弄人的东西吧？”
“可闻着是真香啊，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动了。”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伸长了脖子看、却没人敢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正是赵铁柱，他刚从地里检查完庄稼，瞧见这边围了人，又闻到这股熟悉的、更浓郁的香味，脚步一顿，眼睛瞬间亮了。
“三丫！你真在这儿摆摊了！俺就知道你准能行！”赵铁柱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容，声音洪亮。
他几步走到摊子前，目光落在瓦罐里那凝如白玉的豆腐脑上，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香味还真是勾人！快，给俺来一碗！俺还没吃早饭呢！”
林夏眉眼弯弯，应道：“好嘞！铁柱大哥，您稍等！”
她手脚麻利地用平勺片起一大片薄薄的豆腐脑，盛入碗中，那豆腐脑晃晃悠悠，嫩得仿佛吹弹可破。
再浇上一勺滚烫的卤汁，撒上碧绿的葱花，几滴红亮的辣椒油点缀其间，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豆腐脑便递到了赵铁柱面前。
赵铁柱接过碗，也顾不上烫，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唔！”他眼睛猛地瞪大，咀嚼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是浓浓的惊喜。
“好吃！太好吃了！”他含糊不清地赞叹，三两下便吞了下去。
“又滑又嫩，跟没牙老太太都能吃似的，抿一口就下去了！这卤子也绝了，咸淡适中，鲜美得很！三丫，你这手艺是跟谁学的啊？神了！比俺家婆娘逢年过节做的肉菜都好吃！”
他这话一出，不带半点虚假，原本还在观望的村民们瞬间被勾起了更浓的好奇心。
赵铁柱是村里出了名的老实人，从不说谎，他都说好，那这东西应该差不了。
“铁柱，真有那么好吃？”先前说话的那个汉子忍不住凑近了些，探头问道。
“俺骗你干啥！不信你自个儿尝尝！”赵铁柱头也不抬，呼噜呼噜地吃着，碗很快见了空。
他又咂摸咂摸嘴，意犹未尽：“三丫，再给俺来一碗！”
有人开始心动了，一个平日里就爱尝鲜的妇人王大嫂，咬了咬牙走上前：“三丫，这豆腐脑咋卖啊？”
“婶子，一碗两文钱。”林夏报出早己盘算好的价格。
两文钱，不算贵，也就在村里买俩鸡蛋的价钱，但也不算特别便宜。
王大嫂盘算了一下，想到自家孩子也馋，便道：“那给我来一碗！我带回去给孩子尝尝！”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将第一勺豆腐脑送入口中后，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变得跟赵铁柱一样，先是惊讶，然后是满足和赞叹。
“哎呀！这东西真新鲜！滑溜溜的，到嘴里就化了！好吃！”
“俺活了这大半辈子，头回吃着这么嫩的豆腐！以前吃的豆腐都糙得很！”
“这卤子是咋做的？也太香了吧！鲜亮得很！”
“两文钱一碗，不贵，值当！俺明儿还来！”
一时间，赞扬声此起彼伏。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山神庙前的空地彻底热闹起来，围满了买豆腐脑的村民，甚至还有些听到消息从村子另一头特意赶来的。
大家自觉排起了小队，你一碗，我一碗，有的当场就吃，呼噜呼噜，满嘴流油，有的则小心翼翼端着往家走，要给家里人尝鲜。
西丫和五丫也从最初的紧张变得兴奋起来，帮着林夏收钱、递空碗，小脸因为激动和忙碌泛着健康的红光。
“三姐，三姐，又来一个大娘买！”五丫脆生生地喊，声音里满是骄傲。
林夏忙得额头见了汗，却丝毫感觉不到疲惫，心里踏实了许多。
铜板叮叮当当地落进她准备好的小钱袋里，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是希望的种子在悄然发芽，让她离那二两银子和十斤粗粮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就在生意最火爆，摊子前人头攒动，一片和乐融融的时候，一阵尖锐刻薄的叫声如同平地惊雷，划破了这热闹的气氛。
“哎哟喂！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林三丫，你这死丫头什么时候又攀上这等富贵了？竟然还做起买卖来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氏扭着她那水桶似的腰，双手叉腰，吊梢眼习惯性地翻着，带着她那惯有的刻薄嘴脸，气势汹汹地挤进了人群。
她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平日里跟她交好的长舌妇，也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王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看到林夏摊子前排着的长队，再看看那些村民吃得津津有味、赞不绝口的样子，以及林夏钱袋里隐约可见的铜板，心里的嫉妒和不甘像是野草一般噌噌地往上冒。
凭啥？凭啥这个她眼中的丧门星、黄毛丫头就能做出这么多人抢着买的东西？她自己在家捣鼓吃的，也从没见这么多人捧场！
她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林夏的瓦罐，指着里面雪白细腻的豆腐脑，嗓门拔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见：“大伙儿可都把眼睛擦亮点，别被她这个小贱蹄子给骗了！这林三丫，家里穷得叮当响，自己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她能做出啥好东西来？”
“谁知道这白花花的东西里头放了啥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呢！你们闻着香，可别吃坏了肚子，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她赔得起吗？”
王氏这番恶毒的污蔑就像一盆冰冷刺骨的脏水，瞬间泼在了原本热火朝天的场面上。
那些正在吃豆腐脑的村民，手上的动作都僵住了，勺子停在半空，正准备掏钱买的，也把手缩了回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迟疑、惊疑和不安的神色。
是啊，林三丫家的情况，村里谁不知道？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她哪来的本事和本钱做这看着金贵的东西？王氏说的话虽然难听，但……万一真说准了呢？如果这东西真不干净，吃出个好歹可咋办？
人群中开始响起窃窃私语声，交头接耳，原本热烈兴奋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变得紧张而尴尬起来，几个刚吃完的甚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林夏看着王氏那张因为嫉妒而扭曲、因为得意而更显丑陋的脸，心里掠过一阵冰凉。
这人，真是见不得别人好。
但她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出奇的镇定，甚至嘴角还微微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她知道，这一刻，她必须拿出让所有人信服的证据，否则，她好不容易迈出的第一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口碑，可能就要被这个搅屎棍彻底毁掉！
而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平静地迎上了王氏挑衅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