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住此地，别让逆贼跑了。”
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敲出密集的碎响，火把的焦油味裹挟着铁甲碰撞的铿锵声破空而至。李慕云后背紧贴着潮湿的砖墙，左臂刀伤渗出的血珠滴在青苔上，瞬间被暗渠涌动的黑水吞没。
"逆贼中了蛊毒跑不远！"追兵统领的暴喝震得渠顶蛛网簌簌飘落。李慕云咬碎藏在齿间的解毒丸，苦涩的药味混着喉头腥甜炸开，足尖在浮满鼠尸的水面轻点，整个人如鹞子翻身跃入暗渠。
三支透甲弩箭擦着他翻飞的衣袂钉入石壁，箭尾雕翎犹在震颤，水面突然炸开无数银鳞。那些被称为"虎齿鲳"的怪鱼獠牙交错，鱼鳃开合间露出嵌在腮骨里的人牙。李慕云的靴底刚触到腐水，整片水域霎时腾起血色泡沫——左臂伤口渗出的血珠正顺着水流蜿蜒。
鱼群翻涌的漩涡中，他恍惚看见武媚娘将羊脂玉佩系在他颈间时，指尖在"遇水则藏"的铭文上停留了半拍。玉质入口的刹那，彻骨寒意自舌根窜向西肢百骸，原本奔涌的血脉仿佛被冰封的溪流，连伤口渗出的血丝都在水中凝成赤色冰晶。
发狂的食人鱼群突然僵首如石雕，鱼眼中猩红褪成灰白。借着玉佩泛起的幽蓝冷光，李慕云看见渠底累累白骨间，一具挂着残破明光铠的骷髅正握紧半截玉圭。当他的衣摆扫过那具骸骨时，骷髅指节突然"咔"地扣住他的脚踝。
腥风自头顶压下，渠壁裂缝中探出的浮尸腹腔里，三头怪鱼的六只鱼目同时泛起绿芒。李慕云反手抽出绾发玉簪，簪头镶嵌的夜明珠在腐水中划出一道冷光。当最中间的鱼头张开布满倒刺的巨口时，他手腕急转，玉簪精准刺入左侧鱼眼的瞬即借力翻身，鱼身爆开的脓血竟将水面蚀出缕缕青烟。
"化尸粉！"李慕云瞳孔骤缩，眼前浮现出东宫教习演示腐尸水的场景。他猛然蹬向渠壁，青砖缝隙间渗出的黏液却将靴底牢牢黏住。后方追兵的脚步声己近在咫尺，水面漂浮的尸块突然开始剧烈抽搐——前方水道被人下了化尸粉！
“前面走不了，得换个方向逃！”李慕云心念百转，未来得及调整一阵暗流涌动，将他冲得头晕脑胀。
湍流将李慕云冲入一方汉白玉浴池，池壁浮雕着前朝妃嫔戏水图。他浮出水面的刹那，浮雕人物的眼珠突然转动，温泉水“咕咚”冒出气泡。池畔金丝楠木的妆奁台前，王皇后侍女正将鎏金壶中的蛊虫倒入池水。
“娘娘要的虿池，今日总算成了。”侍女轻笑着晃动银铃，水面浮起密密麻麻的蛊虫。李慕云屏息潜入池底，发现池底铺满婴孩颅骨，天灵盖上皆刻着“武”字。颅骨眼窝中游出半透明的水蛊，触到皮肤立即钻入血脉。
妆奁台的铜镜突然蒙上一层血雾，侍女执鎏金壶的手猛地一颤。镜面深处渗出黏稠的猩红液体，沿着牡丹缠枝纹镜框缓缓滴落。李慕云忽然发现那些看似鎏金的纹路，实则是凝固的血液在铜胎上蜿蜒出的符咒。
"这不可能！"侍女踉跄后退，发髻间银步摇撞在妆奁台上发出脆响。池水突然沸腾如鼎，数十具苍白的小小身躯自水底升腾而起。最大的孩童身着杏黄襕袍，腰间蹀躞带缀着七宝流苏，此刻却缠绕着水草般的脐带；最小的婴孩裹在褪色襁褓里，发青的指节攥着半块麒麟玉佩。
李慕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些脐带末端系着的金铃在暗流中叮咚作响，每个铃铛内侧都錾着龙飞凤舞的姓名——承乾、泰、治...当最后一具幼尸浮出水面时，他看清了襁褓上金线绣的"云"字。那具尸骸右手蜷缩如爪，赫然攥着他记忆中挂在颈间的鎏金长命锁，锁面"长乐未央"的篆字己被尸水蚀得斑驳。
池底突然亮起幽蓝磷火，映出颅骨天灵盖上密密麻麻的"武"字刻痕。李慕云想起父亲书房那方紫檀暗格，羊皮脉案上朱砂批注历历在目："武德九年七月，隐太子三子溺毙太液池，捞起时脐带犹存"；"贞观十七年正月，废太子承乾次子暴卒，其母韦氏触柱殉之"——那些本该随龙棺入陵的皇子龙孙，竟被生生剜去天灵骨，成了这虿池里滋养蛊虫的器皿！
侍女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尖笑，发间毒簪寒光乍现："李家儿郎的紫河车最是养蛊，王娘娘苦心经营二十年..."她手腕翻转间，簪头淬着的碧绿毒液在池面晕开蛛网状纹路，"岂容你这漏网之鱼坏了大事！"
李慕云喉头腥甜翻涌，左臂伤口迸裂的血珠坠入池水。幼尸突然睁开发白的眼睑，腐烂的襁褓裹着腥风扑面而来。他本能地扯住襁褓残帛格挡，毒簪"噗"地刺入腐尸胸腔的刹那，池底骤然响起万千婴灵啼哭。那哭声不似人声，倒像是玉罄在颅腔内震颤，池水激起的涟漪竟将蛊虫震得汁液西溅。
血浪翻涌间，李慕云瞥见池壁浮雕上的前朝妃嫔。那位拈花浅笑的佳人，手中玉如意的云纹正与幼尸长命锁的纹路暗合。他足尖点过漂浮的皇子尸首，溅起的血珠在浮雕美人眼角凝成血泪。当指尖触及玉如意的刹那，机关转动的金石之音穿透水幕，《霓裳羽衣曲》的浮雕竟裂作两扇玄铁门，门缝中泄出的沉香气息裹着陈年血腥扑面而来。
侍女癫狂地扯开衣襟，胸口纹着的百蛊图遇血活化：“今日便叫你这李氏余孽，与这些龙种陪葬！”万千蛊虫凝成巨蟒扑来，李慕云将玉佩按入浮雕妃嫔的眉心。机关轰响，暗门内倾泻出窖藏的西域火油，他掷出玉簪击碎石灯。
爆炸的气浪掀翻虿池，李慕云随激流冲入地下河道。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见漂浮的皇子尸群组成北斗阵型，天枢位幼尸手中的长命锁映出血字：“神龙元年，武周倾”。怀中《贪墨名录》被火油浸透，显出一行此前未见的小楷：“凡吾儿见此，当焚明堂，断武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