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或棋手，尽在你一念之间！”
那声音毫无起伏，冰冷得如同墓穴深处的岩石，在空旷得能吞噬心跳的地宫中反复撞击、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无形的冰锥，刺入李慕云的骨髓。声音最终彻底熄灭，死寂如墨汁般重新灌满了这方地下世界，只剩下中央那副巨大的、黑沉沉的棺椁，敞开着空洞的入口，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嘲笑着闯入者的宿命。
李慕云深吸一口混杂着千年尘灰与腐朽气息的空气，一步踏出了阴森的墓穴。就在他双足落定山道的刹那。
“呼——！”
百丈浓雾毫无征兆地平地拔起，如同无数惨白的幽灵瞬间填满了山谷！视野被彻底剥夺，唯有无声的、冰冷的湿气包裹全身。紧接着，漫天纸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碎，混着灰烬，如一场诡异的暴雪，凄厉地纷扬洒落。
浓雾深处，异象陡生！
一队青面獠牙、身形飘忽的“阴兵”，抬着一具描金绘彩、华丽得近乎妖异的巨大棺椁，踏着翻滚的雾浪，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它们步伐整齐划一，却轻得像没有重量，只有纸钱打在它们身上发出的簌簌轻响，更添诡谲。
为首那匹纸扎的骏马，高大而诡异，眼眶中燃烧着两点幽绿的磷火。它行至李慕云面前数步，腐朽的纸唇突然无声地撕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嘶鸣！一道刺目的血帛，如同活物般从它口中激射而出，精准地飘落在李慕云下意识摊开的掌心。
帛书触手冰凉滑腻，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上面以急促狂放的朱砂笔迹书写着一行惊心动魄的文字：
“太史局急奏：紫微星坠于洛水南岸，应李氏旧邸！”
李慕云瞳孔骤缩！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力透帛背的“李”字上——就在那凌厉的钩挑转折之处，赫然黏着一小片鲜艳刺目的丹蔻！那颜色，那形状，他昨日在宫中看得分明——正是武媚娘在含元殿御前，怒而撕毁弹劾奏章时，因用力过猛生生折断在诏书碎片上的指甲！
未等他细思这指甲如何跨越时空出现在这鬼域帛书上，眼前的阴兵队列倏然向两侧分开，如同拉开一道通往地狱的帷幕，露出了那描金棺椁内的骇人景象。
三百具！整整三百具身着李府仆役服饰的尸体，被以一种扭曲、僵硬的姿态，层层叠叠地堆垒成一座令人作呕的尸塔！他们的面容青紫，双目圆睁，凝固着极致的恐惧。而在尸塔的最顶端，竟供奉着一卷正在熊熊燃烧的书册！书页在烈焰中痛苦地蜷曲、焦黑，赫然正是那本足以诛灭九族的《灭王策》伪本！
火焰舔舐着书页，扭曲了空气。就在那跳跃的、妖异的火光之中，原本的文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改写，一行全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谶语在火焰深处清晰浮现：
“金光现处，天策归武！”
金光？天策？归武！
这指向性极强的谶语如同毒蛇，瞬间噬咬着李慕云的心脏。就在他心神剧震之际，那匹为首的纸眶中的两点磷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仿佛失去了支撑的骨架，整个纸马身躯骤然向内坍缩、瓦解，瞬间化作一张浸染着暗红血迹的古老舆图，飘落在地。
李慕云弯腰拾起，指尖触到那冰冷黏腻的血迹。舆图上线条繁复，标注清晰，指向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李府地下金库的密道位置！
洛阳南市，波斯邸前。
喧嚣的市井之声瞬间将人从幽冥地府拉回人间烟火。然而，这“烟火”同样灼人。
一个高鼻深目、卷发虬髯的胡商，正挥舞着一卷书册，用半生不熟的官话在波斯邸门口声嘶力竭地叫卖：“快来看！快来看！李御史承天命著书！昨夜府邸金光冲霄！天降异象，真命所归啊！”他手中的书卷，赫然是《灭王策》的抄本！
几步之遥的酒肆里，人声鼎沸。一个口若悬河的说书人“啪”地一声抖开一幅巨大的工笔长卷，唾沫横飞地向围观人群讲解：
“诸位请看！这便是昨夜孤胆闯袁公墓的李御史！”画卷上，李慕云一身夜行衣，神情冷峻，背负着一个看似普通的剑匣。说书人特意用竹杖指向剑匣边缘——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中，竟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非金非玉的幽微光芒！
“再看这袁墓奇观！道童尸阵！”画卷另一部分，描绘着墓穴中那些排列诡异的道童尸体。说书人强调道：“细看这关节！锃亮如新，寒光凛凛，绝非血肉之躯，倒像是……精钢机关！”
“还有此处！”竹杖点向李慕云腰间悬挂的一个玉饰，看似是根玉簪，末端却连接着细密的链齿。说书人眯起眼，声音压低，充满神秘：“诸位可识得此纹？‘山’字连环纹！此乃前朝墨家不传之秘的机括标识啊！”
李慕云如遭雷击，猛地拨开人群，一把夺过说书人手中的画卷！他目光如鹰隼，瞬间捕捉到一个被刻意描绘出的、极易被忽略的细节——画中“自己”的靴底边缘，清晰地沾染着几点暗红色的污渍，那色泽、那形态……分明与昨日在袁天罡墓穴深处，那块诡异青玉碑上沾染的、散发着腥甜气息的血渍一模一样！
更让他血液几乎冻结的是——这血色，竟与昨日在御书房，武媚娘“失手”打翻胭脂盒，溅落在弹劾他奏折上的那抹艳丽胭脂，同出一源！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头顶！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喧嚣的人群，射向波斯邸的二楼。那扇半卷的竹帘之后，一个身着素雅宫装、气质清冷的女子身影一闪而过——正是武昭仪的心腹，才女上官婉儿！她正将一枚沉甸甸的金锭抛给帘后一个画师打扮的人。就在竹帘晃动的瞬间，李慕云清晰地看到，帘角系着一枚小巧的磁石针，此刻正对着他的方向，微微地、诡异地颤动着，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阴谋的巨网，己将他死死罩在中央。每一步踏出，都踩在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上。
突然一声叫声打断了李慕云的沉思。
“客官可知？李府地窖挖出谶碑！”话音未落卖茶老翁的陶壶突射毒针。李慕云掀桌格挡，滚沸的茶汤在青砖蚀出星图——紫微垣处钉着三枚蛇莓银针！
人群中的突厥探子暴起，弯刀劈向李慕云喉间："武昭仪命汝献头谢罪！"刀柄镶的瑟瑟石映出幻象：李元昌跪在感业寺古井边，正将《灭王策》塞入李慕云襁褓！
混战中茶肆梁柱倾塌，出贴满"李府金光现"告示的夹墙。告示朱砂遇热显形，竟是王皇后凤印拓样——印泥掺着李慕云在袁墓沾染的道童尸毒！
这时一辆囚车碾过茶肆废墟时，李慕云瞥见车辙痕卡着青铜齿轮。齿纹间"203"标记被血泥半掩，而轮轴压痕竟与地宫尸骸的机械骨关节完全契合！
"逆贼李慕云接旨！"宦官尖嗓刺破喧嚣。圣旨帛书展开时，武媚娘缝在夹层的血书飘落："卿负天命 当承杀孽"。
囚车下突然伸出道童的腐手，将齿轮塞入李慕云靴筒。齿轮触肤发烫，内侧蚀刻的微雕浮现：
显庆五年七月初七。
玄武门
弑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