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那曾象征清正严明的青石阶，此刻己彻底淹没在倾泻而下的弹劾奏章之中。绢帛卷轴、竹木简牍，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送葬纸钱，层层叠叠，滚落堆积，将冰冷的石阶覆盖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白色坟场。肃杀之气凝滞在空气中，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慕云步履沉重地踏入正殿。就在他前脚刚落的瞬间，两柄左金吾卫的横刀带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锵”地一声交叉在他面前，冰冷的刀锋在幽暗的殿内反射着森然寒光。那锃亮的刀身，恰如两面扭曲的铜镜，清晰地映照出他身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一座由无数奏章堆砌而成的、高耸入殿梁的“罪牍山”！最顶端，一卷猩红刺目的血书奏章尤为醒目，一枚断裂的、镶嵌着明珠的凤簪死死钉在上面，簪尾垂下的流苏兀自轻颤。奏章上，朱砂御笔批下的“凌迟”二字，墨迹浓稠欲滴，竟真如凝固的鲜血般，沿着卷轴边缘缓缓下滑，拉出一道道粘稠、暗红的腥线，“嗒”地一声，落在他脚下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李御史私撰《灭王策》，罪证凿凿！铁证如山！” 刑部尚书厉声咆哮，猛地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漆黑案几。
堆积如山的竹简轰然倒塌，哗啦啦倾泻而下，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铺满了殿前空地。其中几卷散开的竹简滚到李慕云脚边，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竟是简体字书写的“杀王氏七法”！那墨色新鲜得几乎未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幽光。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法”字的旁边，赫然印着一个暗红色的、歪斜的血指印！那形状、那色泽，李慕云瞬间认出——正是他在鬼市上，以命相搏时，重伤喷溅在赌契上的印记！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群臣惊惧交加，议论声如同沸水。就在这满殿哄乱的漩涡中心，一道身影在宫灯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缓缓覆盖了那令人窒息的“罪牍山”顶峰。武媚娘头戴九翟宝冠，身着深青翟衣，仪态威严地立于高阶之上。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喧嚣：“李卿……”她微微侧首，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堆积如山的罪证，落在李慕云惨白的脸上，“可知堆砌你罪证的这些竹简，耗尽了感业寺整整三十亩的竹林？”
这轻飘飘的一句，却重若千钧。感业寺，那是她曾蛰伏的尼寺。三十亩竹林……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这庞大的“罪牍山”，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蓄谋己久的栽赃！一股寒意瞬间从李慕云的脚底首冲头顶。
“明显的赝品，难道说…”
武媚娘护甲包裹的指尖轻轻一扬。一卷厚重的书册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掷落在李慕云面前的竹简堆上，溅起一片微尘。正是那所谓的《灭王策》赝本！羊皮封面陈旧，边缘磨损，最刺眼的是封面正中镶嵌着一枚狰狞的突厥金狼头扣饰，狼眼处镶嵌着幽绿宝石，散发着异域的凶蛮气息。
书页在冲击下哗啦啦翻动，就在书页翻飞至中段时，一张泛黄脆弱的信笺，如同枯叶般，悄无声息地从书页夹缝中飘落，打着旋儿，悠悠然落在了李慕云沾满冷汗的靴尖前。
李慕云瞳孔骤然收缩！他下意识地俯身，指尖颤抖着拾起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片。上面的字迹挺拔锐利，如刀锋刻就，力透纸背：
“显庆西年腊月廿三，臣李元昌顿首再拜突厥可汗足下：洛阳城防诸要图、戍卫轮值秘档，俱己奉上。万事俱备，唯待七月初七，举火为号，内外并举！祈请可汗信守前约，诛杀武逆之日，便是河东膏腴之地百里交割酬谢之时。切切！”
李元昌！这是他父亲的名字！这字迹……李慕云脑中轰然作响，这铁画银钩的笔锋，与他父亲书房暗格里那些尘封密函上的字迹，如出一辙！是父亲的手笔无疑！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怀中贴身藏匿的《灭王策》真本，竟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那热度透过衣衫灼烧着他的皮肉，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这异变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劈开了他混乱的思绪——三日前！袁墓地宫！那具紧握残简、倚靠在石棺旁的森森白骨！那枚残简边缘，有着极其独特的、如同北斗七星排列的虫蛀孔洞！
他猛地低头，死死盯住手中这封要命的信笺——那纸张撕裂、毛糙的边缘上，几个细微却清晰的蛀孔，正与他记忆中地宫残简上的孔洞，严丝合缝，完美契合！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慕云的后背。寒意，比殿外深秋的风更刺骨，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这封通敌密信，竟是从那具袁墓地宫的尸骸所持的残简上……撕下来的？是谁？是谁将它放入了这本伪造的《灭王策》中？武媚娘？还是……那个在黑暗中操纵一切的黑手？
"此信才是臣父绝笔！"李慕云嘶吼着掏出怀中真本。武媚娘忽然击掌，殿角青铜朱雀灯吐焰三尺。真本《灭王策》遇热气自燃，火舌中浮出简体字警告：“弃子勿争”。
焦烟凝成李元昌虚影，指间夹着半枚203徽章："吾儿，武昭仪三年前便知《灭王策》在袁墓..."话音未落，一个死士突从梁跃下，毒匕首刺武媚娘小腹！
匕首刺破龙纹衬裤的刹那，金线绞住匕刃。武媚娘染血的手扯开衬裤系带，腹部赫然裹着青铜护甲——甲面拓印着洛阳布防图，突厥屯兵处被蛇莓汁染红！
"陛下请看！"她将毒匕按向布防图，"王姊姊的死士，倒替臣妾标出通敌铁证！"李慕云趁机拾取真本灰烬，焦糊间显出一行针刻小字："七月初七，玄武门，弑武"。
上官婉儿突然捧冰鉴入殿，寒气冻住满地灰烬。冰层下，武媚娘撕碎的衬裤金线正游成新谶："棋终局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