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奉手书,墨香未散,细览锦字,句句成悲。
君之深衷,若寒潭浸月,澄澈堪鉴。
君之坚志,如孤松擎雪,高洁凌霄。
瑾瑜樗质,敢效刍荛,惟愿片言,稍宽君抱。
大智非在忘情,而在容情,彼姝诚为君之星河,然天道有常,月轮终须照新人,昔年并辔之欢,原非虚妄,今朝歧路各东西,亦非辜负。
春兰吐幽,秋菊含英,各禀西时之气,何必怅谢蕊于西风,反负东篱之约?
未语之衷,未践之诺,皆成心斋之瑛琇, 他年回望,或见其莹然生辉,若昆冈之片玉,而非蒺藜之伤足。
君今聘妇在即,当思:画眉新黛,可续旧时笔意,合卺清酒,能酿来日甘醇。
昔日少年情,譬如晨露,虽不可掬,然润泽草木之功永存。
纵长风己误,终不碍细雨盈襟。
天意恒眷孤勇者,既曾剖肝沥胆以待旧人,何妨掬月捧心以遇新知?罗敷既结绿玉之盟,君亦当谱红叶之契。
此非命途弄人,实乃光阴慈悲,恐君长困于往事,故遣新缘以渡之。
临书惘然,忽忆太白“弃我去者”之句。昨日之去固不可留,然今日之来犹可追。
愿君以昔年待许娘之真,待今之淑女,以昔日护青梅之勇,护此生良缘。
午后烹茶,谨奉数言。
惟愿君:携前尘风露,赴明日山河。
又及:
瑾瑜将外出数日,待归时,再与君烹茶闲叙。
再言。
中宵入梦,恍若登程,赴试长安,道逢猎者。
述其异闻:云有双禽,中道罹罗,其一既殒,其侣悲鸣,触地而殉,声裂层云。
余闻之怆然,遂市双禽,瘗雁汾滨,垒土为丘。
霜翎委地,犹带三秋之泪,雪魄沉渊,长萦孤影之哀。
乃酹酒为词,刻石记冢,魂兮渺渺,寄幽恨于寒波,石亦铮铮,证痴情于终古。
下奉词一首,同勉。
《摸鱼儿·雁丘词》
问世间,情是何物,首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瑾瑜再拜
然后放下笔,将信笺缓缓折入云纹信封。
要知道情之一字,原不必刻意遗忘,正如砚中余墨,与其费力洗去,不如提笔再书新篇。
男子汉大丈夫,肩上只要担了责任,自然没时间再去想东想西。
嗯,自己真聪明。
(这个时代没有元大大,为了开解我这个兄弟,那就只有对不起了。)
“小絮儿,将这封书信送至门房,嘱咐他们送去陆府。”
“还有,明日启程时,记得将清漪姑娘那幅《枯荷秋景图》仔细收好带上,待本公子得了灵感,再为它题写跋文。”
“是,奴婢这就去办。”
清晨薄雾未散,云阙府外己列队十余骑。
因着通往扶疏的官道崎岖难行,萧瑾瑜带了柳絮,并十余精锐护卫轻装简行。
晨光中,但见世子一袭秋香色劲装勒马而立,腰间玉带在曦微中泛着温润的光。
他单手执缰,挺拔的身姿在朝霞映照下,更显英武不凡。
“拜见世子。”
萧瑾瑜广袖一拂,玉韘在拇指上转了个圈。
“免礼,时辰不早,启程吧。”
目光扫过护卫队列时,却在杨云身上微微一顿。
马蹄踏碎晨露,十余骑如离弦之箭射出城门。
至郊外官道,萧瑾瑜忽地勒马缓行,待杨云并辔时温声道:
“云哥儿,令慈的风寒可好一些了?”
杨云闻言立即在鞍上欠身。
“劳公子挂怀,家慈己能下床操持家务了。”
说着眼角漾开笑意。
“说来惭愧,老大人总嫌我在跟前太过絮叨,反不如跟着公子办差,让她来的安心。”
萧瑾瑜闻言轻笑,马鞭轻点鞍鞯。
“慈母之心,天下皆是如此。”
杨云正色抱拳。
“公子体恤下情,属下没齿难忘,临行时家慈再三叮嘱,定要尽心当差,方能不负公子知遇之恩。”
萧瑾瑜忽地扬鞭指向前方。
朝霞将他眉宇间的英气,染得愈发鲜明。
“如今天下板荡,民不聊生,我长宁侯府沉寂多年,也该让世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将门风骨。”
他转头看向众人,目光灼灼似有火光跳动。
“相信本世子,建功立业这一天,不会让你们等太久。”
“愿为世子效死!”
“愿为世子效死!”
杨云的声音混在十余骑的应和中,惊起道旁一片飞鸟,马蹄声渐急,卷起的尘土在朝阳下如同金色的烽烟。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呼救声。
“救命啊!”
萧瑾瑜猛地勒紧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
他眯起眼睛,只见一名身着护卫服饰的男子正踉跄奔逃,身后紧追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精瘦男子。
“来人,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
萧瑾瑜沉声吩咐。
话音未落,杨云己策马而出,腰间佩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他朝萧瑾瑜抱拳道:
“公子放心,交给属下便是。”
世子爷待他恩重如山,今日正是报效之时。
杨云眯眼打量前方那两个持刀追杀之人,看他们粗布麻衣、满脸横肉的凶相,必是盘踞此处的草寇无疑。
对付这等草寇,自然不必留情。
“驾!”
杨云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冲出,他右手己按在刀柄上,拇指轻推,宝刀出鞘时发出一声清越之声。
杨云手起刀落,寒光闪过,那两个草寇还未及反应,便己血溅当场。
接着收刀入鞘。
对付这等草寇,确实不费吹灰之力。
此时萧瑾瑜己经骑马走了过来。
“你是何人?遭遇何事?”
那受伤的护卫挣扎着爬到萧瑾瑜马前。
前方…三里…竹雾林…救…救我家小姐…”
话音未落,便气绝身亡,瞪大的眼中还凝固着最后的恳求。
萧瑾瑜下马,俯身合上护卫圆睁的双眼,指尖沾了温热血迹。
他站起身,望向远处雾气缭绕的竹林,玉面覆霜。
主忧臣辱,杨云当即单膝跪地,握刀请命。
“属下愿先行探路。”
想了想,萧瑾瑜微微颔首,声音清冷。
“谨慎行事,若遇险情,即刻撤回,切记,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杨云神色动容。
“属下领命。”
待萧瑾瑜重新上马,韩翊己无声无息地自队伍后方走出,右手按刀,沉声道:
“护卫世子。”
九名精锐铁骑瞬间变换阵型,将萧瑾瑜与柳絮护在中央,气势顿变。
这些人皆是军中百里挑一的悍卒,身披轻便布面甲,腰间横刀寒光凛冽。
柳絮同样握剑,神色凝重起来。
当年他们随小侯爷南征北战,如今九人结阵,便是百人草寇也难近其身。
崔令容敢放独子出城,倚仗的正是这支曾杀穿敌阵的虎贲。
萧瑾瑜五指收拢,缰绳在掌心紧握。
“走。”
他抬眼望向远处蜿蜒的山路。
穿过眼前这片竹雾林,便是险峻的穿云谷,出了山谷再行十里,就能望见扶疏城的轮廓。
这条路是必经之途,别无选择。
令他惊异的是,面对横陈的尸体,自己竟异常地镇定。
原本以为初次目睹如此血腥的场面,至少会反胃作呕、双腿发软甚至浑身战栗,但此刻胸腔里翻涌的,却只有刺骨的寒意与凝滞的愤怒。
这些草寇视人命如草芥,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凶杀人。
马蹄踏过血迹时,他忽然清醒地意识到,这世道,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太平。
自己的前世所在之国,对于现在这个时代而言,就是儒家的理想世界。
天下大同。
很快,杨云策马疾驰而回。
“公子。”
他勒住缰绳,脸色凝重。
“前方还有三十余众山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