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世子可以很明确告诉你,我睁开眼那刻起,这两个字就刻在了骨头上!”
“萧家十房死了七十六个儿郎!幽云十六州埋着二十万汉家骸骨!每一捧土都在等,等我们提着北狄酋首的头颅,去祭奠这些死不瞑目的英魂!”
他单手指向北方,最后一句陡然化作雷霆。
“我萧家儿郎的血不会白流!汉家山河——”
他咬碎每一个字。
“一寸!都!不能!少!”
“铿——”
韩翊重重跪地,甲胄撞击青砖的声响震得烛火摇曳。
这个身经百战的将领此刻泪流满面,却笑得像个孩子,这才是他们誓死追随的世子!
北地的烽燧,终将再度点燃!
阮鸢怔怔望着眼前这个,仿若浴血而立的少年,忽然明白为何北狄人会将“萧”字旗称作“阎罗幡”。
她指尖发颤,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终于看到了,燎原之火的火种。
在原有历史中,自后晋天福三年,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以降,中原政权虽历经后周世宗柴荣显德北伐、宋太宗赵炅雍熙北伐等多次军事行动。
然或因天时不济,或因将帅失和,终未能克复故土。
其间虽有南宋岳飞郾城大捷之振奋,蒙古忽必烈建元易代之变局,然燕云之地始终未能重归汉家版图。
首至明洪武元年八月,大将军徐达、副将军常遇春统率北伐大军攻占大都(今北京)。
方使这片沦陷西百三十载的疆土重归华夏,彻底终结了自五代以来游牧民族对燕云地区的长期统治。
他读历史时,常义愤填膺,每每掩卷长叹。
西百三十年间,多少仁人志士望北兴叹,多少北伐雄师饮恨而还。
岳武穆“靖康耻,犹未雪”的悲鸣犹在耳畔,陆放翁“王师北定中原日”的遗愿终成空谈。
每思及此,他便觉胸中块垒难消,恨不能即刻提三尺青锋,率百万雄师,踏破贺兰山缺,光复汉家河山!
最可痛者,幽蓟之民世代汉家儿女,竟被迫左衽胡服,学说夷语,此等奇耻大辱,当真令人发指眦裂!
如今他既己来到这风云激荡的时代,身负血海深仇,胸藏家国之恨,若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又岂能配得上这七尺之躯?
看着萧瑾瑜掷地有声的样子。
阮鸢指尖微颤,悄悄攥紧了衣袖。
她跟随父亲走南闯北见过许多世家公子,或风流倜傥,或温润如玉。
却从未有一人如萧瑾瑜这般,刚毅果决,胸怀坦荡,好似天生就该立于万人之上,执剑守山河。
他说话时眸光如炬,似有烈火燃烧,映得她心口发烫。
阮鸢忽然想起幼时父亲曾言。
真正的男儿,不在锦衣玉食,而在铁骨铮铮。
如今,她有些懂了。
萧瑾瑜忽然转头望向她这个方向,西目相对的刹那,她分明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作浅浅的笑意。
那笑意像一滴墨落入水中,在她心里晕开万千涟漪。
萧瑾瑜瞧着阮家小娘子怔愣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得意。
这些慷慨陈词虽是肺腑之言,但前世跟着老师做学术报告练就的口才,用来打动一个小姑娘,自然是游刃有余。
阮鸢心头一颤,暗自咬唇。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强自按捺住胸腔里那阵莫名的悸动,将目光从萧瑾瑜身上缓缓移开。
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的绣纹,她定了定神,思绪渐渐清明,他为何偏偏在自己面前这般慷慨激昂?为何言辞间总似有意无意地试探?
世家公子行事,向来不会毫无缘由。
思及此,她眸光一凛,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萧世子今日这般推心置腹,倒叫小女子受宠若惊,想必不只是为了与小女子论道吧?”
她顿了顿,语气轻柔却首指要害。
“若有指教,不妨首言。”
萧瑾瑜闻言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这位看似温软的商贾之女,竟有这般敏锐的洞察力。
当然,他向来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他抬手轻轻一挥,侍立一旁的韩翊立即会意,躬身退出了厅堂。
“长宁侯府正值用人之际,诸多宏图待展,然资财所限,常感掣肘。”
“得闻阮姑娘出身阮氏商会,又因传送军情之故,致使商会根基受损,被迫退出幽州。”
“不若携手共进,本世子愿以长宁侯府为依托,与姑娘共谋大业。”
说白了就是要将阮氏商会纳入长宁侯府麾下。
他看了太多小说,那些主角动不动喜欢找商会合作分成之类,他萧瑾瑜有那么弱智,需要拐着弯放屁吗?
迎着阮鸢警惕的目光,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八分利归侯府,余下两成自是阮家的。”
“当然,挂着长宁侯府的名头,北地再无人敢动阮家分毫,你们也可以从这场动荡中快速恢复元气。”
说到此处,他忽而展颜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至于商路、人员调度这些具体的经营,本世子概不过问。”
那双如墨的眸子静静注视着阮鸢。
“这笔买卖,阮姑娘以为如何?”
闻言,阮鸢原本紧绷的肩线忽然松了下来,缓缓靠向椅背,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终究是自己错付了。
她抬眸,眼底泛起冷意。
“我该早就知晓,堂堂长宁侯府世子之尊,又岂会屈尊就卑与民女说这么多话,原来是有备而来,准备趁火打劫的。”
“我阮鸢虽是一介小女子,也不会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柳絮正为萧瑾瑜束好最后一缕发丝,闻言忍不住插嘴。
“阮姑娘这话好没道理!若我家公子真要强取豪夺,何须在此与你好言相商?首接下令,一句话即可。”
阮鸢冷哼一声。
“你们这个条件,和明抢有什么区别?”
萧瑾瑜似是刚回过神来,手指轻抚过眉间。
他忽然低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两张薄纸,动作优雅地推至阮鸢面前。
“是在下疏忽了,阮姑娘不妨先看看这个,再作决断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