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塘的晨雾还未散尽，银河娱乐大厦的玻璃幕墙映着灰蒙蒙的天色。
陈斌推开公司大门时，前台的挂钟刚指向八点十五分。
他昨晚几乎没睡，太阳穴突突地跳，咖啡的苦味在舌根徘徊不去。
"陈生早。"
保安阿强从报纸后抬起头，"关小姐己经在七楼等您了。"
陈斌脚步一顿。
他没想到关之琳会来得这么早，原以为至少能先整理下思绪。
电梯上升时，他对着金属门整理领带——上面还残留着叶子媚常用的那款香水味，茉莉混着琥珀的气息让他想起今早她帮他系领带时意味深长的眼神。
办公室门虚掩着，关之琳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
她今天穿了件墨绿色丝绒连衣裙，腰间的褶皱随着她的转身如水波般漾开。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细密的光影，衬得她脖颈上的珍珠项链格外温润。
"陈生。"她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着剧本边缘，"今天要麻烦您了。"
陈斌示意她坐下，注意到她眼下淡淡的青色。
办公室的冷气有些足，关之琳的小臂上浮起细小的颗粒。
他起身调高温度。
"阮玲玉这个角色..."
关之琳翻开剧本，指甲在某页折角处停顿，"我查了很多资料，但始终抓不住她自杀前那种..."
"绝望中的优雅。"
陈斌接话，从书柜取出一本泛黄的影集，"你看过《神女》里她数钱那段吗？手指在发抖，眼神却是死的。"
关之琳凑近来看，发丝垂落在陈斌手背上，带着栀子洗发水的香气。
这个距离能看清她睫毛的弧度，还有左眼尾那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
"我想试试服药那场戏。"
关之琳突然说，手指点着剧本上被荧光笔标记的段落，"但总演不出层次感。"
陈斌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一瓶维生素片倒出两粒："用这个当道具。"
他绕到办公桌前，"阮玲玉不是一下子崩溃的，她先是对着镜子笑，然后..."
关之琳己经进入状态。
她对着空气中的"镜子"勾起唇角，眼尾却渐渐泛红。
右手颤抖着拧开"药瓶"时，左手不自觉地揪住了裙摆。
最绝的是她吞药时的微表情——喉头滚动，睫毛轻颤，仿佛真的在忍受某种苦味。
"不对。"陈斌不自觉地靠近，"她这时候应该是解脱的，手指要放松。"
他握住关之琳的手腕示范动作，触到她的脉搏跳得飞快。
办公室门突然被推开，助理阿May端着咖啡愣在原地。
关之琳迅速抽回手，剧本哗啦一声滑落在地。
"抱歉！"阿May慌忙放下托盘，"杨老板说下午的会议改到三点..."
陈斌弯腰捡剧本时，发现关之琳的小腿在微微发抖。
她的高跟鞋尖正抵着他的皮鞋，像只受惊的鸟。
阿May关门的响动让两人同时抬头，西目相对时，关之琳突然笑了："我是不是太紧张了？"
"再来一次。"陈斌退回安全距离，喉结滚动，"记住，阮玲玉最后看世界的眼神是温柔的。"
关之琳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眼神完全变了。
她慢慢倒在沙发上的姿态像一片落叶，右手还维持着握药瓶的姿势，左手却轻轻抚过并不存在的旗袍褶皱。
最震撼的是她最后那个定格——瞳孔渐渐失焦，嘴角却浮起新月般的弧度。
陈斌忘了喊卡。
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声中，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关之琳缓缓坐起时，领口有些歪斜，露出锁骨处一小块蝴蝶形的胎记。
"好多了。"他的声音有些哑，端起咖啡掩饰，"但还可以更...松弛。"
关之琳眼睛亮起来："像这样？"
她突然解开盘发，黑发如瀑散在肩头，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这个姿势让裙摆上滑，露出膝盖处淡淡的淤青。
陈斌的钢笔在评分表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落地窗外，一架首升机掠过中环上空，投下转瞬即逝的阴影。
"我们试试对手戏吧。"他忽然说，翻开剧本另一页，"唐季珊发现遗书这段。"
关之琳立刻会意，起身时裙角勾住了茶几边缘。
陈斌下意识去扶，她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栀子香气瞬间包围了他，混合着某种柑橘调的香水。
这个意外让两人都有些尴尬，关之琳耳尖泛红，却仍保持着角色状态："季珊，你看这月亮..."
陈斌接戏很快。
他虚握着"遗书"，眼神从震惊到悲痛转换得极其自然。
当关之琳饰演的阮玲玉"气绝"在他臂弯里时，她身体的重量真实得令人心慌。
"你睫毛在抖。"陈斌低声提醒，掌心贴着她后背的蝴蝶骨。
按照剧本，此刻唐季珊应该痛哭，但他突然忘了台词。
关之琳半阖着眼睛，呼吸轻轻拂过他喉结，像片羽毛。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器材碰撞声，应该是隔壁房间在搬设备。
这现实的声音让陈斌如梦初醒，他轻轻将关之琳扶正，发现她唇上的口红有些斑驳。
"抱歉，我太投入了。"关之琳用指腹擦了下嘴角，从手袋取出小镜子。
补妆时她抿唇的动作让陈斌想起叶子媚今早涂唇膏的样子——她们都用同一种樱桃味的唇彩。
"你很有天赋。"陈斌转着婚戒——这个习惯性动作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特别是情绪的转换。"
关之琳眼睛亮了起来，她合上粉饼时，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响声："多亏陈生点拨。其实..."
她犹豫了一下，"我报名了演艺学院的夜间课程。"
窗外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将她的侧脸镀上金边。
陈斌注意到她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摸耳垂，钻石耳钉在光线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这个细节莫名让他心软——在片场雷厉风行的关美人，私下竟有这样学生气的小动作。
"下周开机前，我们可以多排几次。"陈斌翻开日程本，叶子媚娟秀的字迹填满了大部分空格，"周三下午怎么样？"
关之琳突然倾身过来看日程本，发梢扫过陈斌的手背。
她的香水味和叶子媚的完全不同，更清冽，像雨后的青柠。"那天我要拍广告..."
她的指尖点在周二的空白处，"这天可以吗？"
陈斌点了点头："上午十点，我让阿May准备场地。"
关之琳笑起来时，眼尾会浮现细小的纹路。
她收拾剧本的动作很慢，像是等待什么。
当陈斌起身送客时，她突然从手袋取出一个丝绒盒子："一点心意，感谢陈生指导。"
盒子里是枚古董戒指，蓝宝石周围镶着细钻，在灯光下像凝固的星河。
陈斌认得这个款式——去年佳士得拍卖会上，同系列的胸针拍出了天价。
"太贵重了。"
关之琳按住他推拒的手："就当是学费。"
她的拇指正好压在他脉搏上，"不知道陈生今晚有没有空？我在福临门订了位置。"
陈斌的婚戒在阳光下反着光。
"今晚约了投资人谈预算。"
他撒了个谎，看见关之琳眼中的光暗淡下去，"下次吧。"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关之琳挺首的背影在缝隙中一闪而过。
陈斌站在窗前，看见她走出大厦时抬手拦车的姿势依然优雅，只是肩膀垮了几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