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桑枝用力挣脱他的钳制,冷冷地与他擦身而过。
丢下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认识。”
随即,她也目不斜视地与几步开外的季思礼擦肩而过,径首走向楼梯口。
奇怪的是,季思礼这次没有追上来。
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塑,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着顾廷秀。
长廊空旷,顶灯洒下惨白的光。
两个同样出色的少年,隔着一段不算近的距离,沉默地对峙着。
空气仿佛凝结,无形的张力在两人之间弥漫、碰撞。
几秒钟后,两人又像达成了某种诡异的默契,一言不发,同时转过身,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各自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夏桑枝走到校门口时,那颗强撑了一天的心才感到一丝疲惫的松懈。
然而,预想中等待的黑色轿车并未出现。
约定的位置空荡荡的。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司机刘叔的电话:“喂,刘叔。”
电话那头传来刘叔满是歉意的声音:“小姐,实在对不起!江少爷的车半路抛锚了,我这边正送他呢。”
“您稍等一会儿,我送完江少爷马上掉头去接您,很快!”
夏桑枝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沉默了约有两秒钟。
那沉默里,是无言的接受,也是更深切的疏离。
“不用了,刘叔,”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自己打车回去。”
说完,不等对方再开口,便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夏日的傍晚,天色依然大亮,夕阳的热度固执地黏在皮肤上。
夏桑枝站在喧嚣的校门口,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席卷而来。
她是不是在哪都过不了安宁的日子。
明明,她只是个底层的普通人。
按部就班地读书,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或许将来遇到个平凡的人结婚生子,过完这寡淡却也安稳的一生。
这才是她该走的路。
偏偏有这样的父母,一个再嫁豪门,一个烂赌成性。
最爱她,保护她的爷爷意外去世,剩下她一个人面对这个惨淡的世界。
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一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般啃噬着她:算了吧……
就这样算了吧……
反正,她的存在,早己不再是任何人的期待和牵挂。
可爷爷的话又不停的缭绕在她的耳边。
“枝枝,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来渡劫的,只要你可以顺利解决一百件你认为成为你阻碍的事,就算渡劫完成,就可以获得完美人生。”
所以,爷爷死后,她给自己买了一本蓝色的笔记本。
她想听爷爷的话。
她要活下去,渡完自己的劫。
“呼——”夏桑枝用力闭了闭眼,再次强行掐灭心底翻涌的悲观浪潮。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她必须走下去。
一往无前,哪怕遍体鳞伤。
“刹——”
一辆黑色的三牌马巴赫停在眼前。
夏桑枝心头一紧,下意识想后退。
然而后车门己经打开,季思礼高大的身影探出,不容分说地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她塞进了宽敞的后座。
他自己随即也坐了进来,关上车门。
夏桑枝立刻去拉另一侧的车门把手,却被季思礼有力的手臂硬生生拽了回来,牢牢按在柔软的座椅上。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沉静的木质香气,与他此刻压抑的气息形成微妙反差。
“季思礼!”夏桑枝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和无力感。
她猛地转头瞪向他,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你到底图什么?!这样纠缠我有意思吗?!”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的执着逼疯了。
季思礼没有立刻回答。
他深邃的眼眸如同不见底的寒潭,牢牢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痛楚,有焦灼,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执拗。
车厢内的空气紧绷得几乎要断裂。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夏桑枝,十年前,你将我藏在餐馆后面火炕洞里,你爷爷报警送我回的家。”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向夏桑枝。
“我不是因为无聊的好奇才接近你,更不是对你有什么可图的。”
他微微倾身,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
“我是来找你的。我找了很久,很久。”
剑拔弩张的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揭露而瞬间凝固、冻结。
夏桑枝彻底僵住了,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收缩。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俊美无俦、气质清贵的脸。
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与记忆中那个在暴雨夜蜷缩在肮脏火炕洞里、瑟瑟发抖、满身泥泞的小胖子的形象重叠起来。
那个被绑架后吓得魂飞魄散、只会哭的小男孩……
“那次之后,我得了很严重的应激创伤综合症。”季思礼的声音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目光投向虚空,仿佛陷入了那段灰暗的记忆:“休养、治疗了很多年……好不容易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了,我第一时间就回去找你。”
他收回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那眼神里带着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可是,面馆己经关门了。周围的邻居说……你爷爷去世了,你被你爸接走,也搬了家……我找不到你了,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了一下。
再开口时,声音里压抑着巨大的痛苦和某种迟来的愤怒:“夏桑枝,如果我早知道……早知道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一字一句,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我那时候就该任性些,坚持些,哪怕犯法开盒,也要找到你。”
“夏桑枝。”他深深地望着她。
眼底翻涌着复杂得难以言喻的情绪——是心疼,是悔恨,是重逢的震动,更是命运弄人的无力感。
“你那么勇敢聪明,你以为会过得很好……”
车厢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车流模糊的噪音,和两人之间汹涌澎湃却又无声对峙的沉重呼吸。
十年前那个雨夜的冰冷、恐惧、以及两个陌生孩子之间短暂却深刻的依靠。
在这一刻,穿越漫长的时光,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微弱的暖意,轰然撞进了现实。
夏桑枝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那本己遍体鳞伤,厚重结痂的心防,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缝隙。
眼睛也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静悄悄的滑落。
季思礼也红了眼圈,用自己的指腹给她擦泪。